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中拖着的油纸包，不凡眼底波澜轻荡。
抬眼，目光停在他面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似是终于从他面上瞧见昔日故人熟悉的眉眼，不凡唇畔翕动，抬脚朝他缓慢走来。
周遭厮杀声震耳欲聋，不凡却只能听到风声跟火熊熊燃烧，木柴噼啪炸开的响动。
几步踱来，男人的眉眼被火光映照着越发清晰明跃。
他双目狭长，眼尾不知是被火光映照的亦或是如何，微微泛红，有强忍着的水光在里面闪动。
喜悦、感动，悲戚，还有跨越八年才重逢的怅然。
不凡抬手，拾起他手中油纸包，小心翼翼的寸寸打开。
里面摞的整整齐齐的方块绿豆糕，时间久远，眼下已经变得发黄，散发出变质的味道。
三块绿豆糕，不知顾云川留了多久。
不凡浑不在意，看着泛黄的绿豆糕唇角上挽。
“梁大娘说给我留，便真的给我留了。”
说着，拾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中。
她如今修为，差一步至臻之境，这泛黄的绿豆糕，对她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跟以前的一样甜……”
不凡笑着，眼尾一滴泪顺着脸庞滚落而下。
“顾云川，欺负你跟梁大娘的，还有谁？”
三块绿豆糕下肚，不凡揉了手中油纸，随手一抛。
冷眼凝着被妖兽撕扯的一干甲胄军，任由纵横的冷风将她身上衣裙吹得猎猎作响。
“我无用，没能护住娘亲，”顾云川两眼发红的朝她走来，握住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
“你曾教过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出门在外，不能辜负师傅名声，谁人辱我，我亲自来还，只是在那之前，请师傅……帮我一个小忙。”
他看着不凡长大成人的面庞，脑海中年幼时冲着他坏笑的小丫头的模样逐渐显现，眼中热意涌动。
八年前一别，娘亲去世，他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身负血海深仇，无法离开京城。
没能护住身边之人，愧对不凡教诲，无颜去见她。
时间过的太久远了，久到他怀疑不凡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
直到盼来她来京城，听到她四下打问“四皇子”，这才惊觉，不凡还未曾忘记他。
空旷荒芜的心，总算是被填了些许温暖。
沉寂许久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不凡看了眼被放在他胸口的手，疑惑的抬眸看着他。
顾云川微微一笑，“当年我年幼，一人杀入皇宫，没成想突然冒出个国师，擒了我娘，威胁我，让我自己将十二枚镇魄钉打入心口，封住修为，我修为尽失，国师言而无信，仍旧杀了我娘……”
话说到这儿，不凡瞳孔蓦的一缩，身上噩兆如魔疯涌。
顾云川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其中，温和的看着她。
“不必动怒，求师傅帮我取出这镇魄钉，我来复仇，你且在旁边看着。”
“……好。”
不凡点点头，手放在顾云川胸口，闭眼，注入灵力。
才探入神识在里面瞧了一眼，下一瞬被惊得退出。
顾云川早有所觉，握着她手的大掌稍微用力的握了握她。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继续。”
不凡担忧的望了他一眼，看他眉眼平和，贝齿用力咬了朱唇，重新发力。
十二根镇魄钉，几乎形成个牢笼，狠狠刺入他胸腔，将心脏牢牢圈住。
但凡他动用一点灵力，那些镇魄钉都会随着灵力往他心脏靠近一分。
他原先必定是反抗了的，否则那些镇魄钉不会近在咫尺。
近到心脏每次搏动，都能被镇魄钉的尖端刺到。
他每次心跳，每次呼吸，必定都是疼痛难忍，可从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到现在，从未在他面上看出任何不适。
不凡灵力喷涌，进入他胸腔，幻化为千丝万缕，将十二根镇魄钉紧紧缠绕。
她睁开眼，看向顾云川。
他额上沁出薄薄冷汗，但在看到她眼底忧色，还是展颜一笑。
“镇魄钉太深，抽出刹那，你会遭受极大痛苦，若是……”
“无妨，我信你。”
说完，他索性直接闭上双眼，松开握着不凡的手，一副将性命交到不凡手中的模样。
见他如此，不凡也不再留手，另一手两指并剑，倾注半数灵力在掌心。
金光敞亮，蓦的往外一拽，顾云川只觉浑身血肉要被尽数撕裂，巨大的痛楚兜顶降下！
怕不凡分心，咬牙硬生生将所有哼声咽下。
“噗嗤”一声，血液飞溅，十二根镇魄钉倏地飞出胸口。
顾云川身上金光一闪，浩荡灵气迅速席卷全身。
以他为中心，迅速刮起一阵狂风。
国师府火势倏地熄灭，地上尸骸被尽数吹飞。
不凡盯着他身上愈来愈盛的光芒，眼底露出惊诧之色。
“至臻……！”
她辛辛苦苦修炼到的至臻之境，而顾云川竟然在几年前就达到了！
她没有看走眼，顾云川当真是个天才！
头顶蓦的乌云密布，一道银光闪光，“咔嚓”一声巨响，震得人心神骤停。
皇宫外，数不清的人出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正是此时，宫门大开，有人带着兵马长驱直入。
领头人虎背熊腰，满面虬髯。
骑马飞驰途中，有一道黑气趁他不备，钻入他眉心。
他眼眶猩红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正常，但那张满是怒气的脸，多了几分浓郁的邪气。
看到满地尸骸，队伍停了下来，领头之人坐在马背上，扫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顾云川与不凡身上。
“我当是谁在兴风作浪，原来是我们的幽王殿下……怎么？着急去地府见你娘亲？”
语毕，哈哈狂笑起来，全然不将顾云川放在眼里。
“我将要去寻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吴将军。”
顾云川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胸膛上的大片血迹。
吴将军眯眼瞧着，“你将镇魄钉取出来了？”
顾云川不说话，勾唇冷笑一声，两指并剑，指尖金光冒出，朝吴将军激射而去。
“你辱我娘亲在先，后又帮着国师生擒我娘，今日，咱们就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呵！”
吴将军冷笑一声，一掌拍在马背，整个人腾空飞起。
而他方才骑着的骏马，被他这一掌击毙，趴在地上绝了气息。
金光朝前飞射，吴将军带来的兵躲避不及，被金光穿透，当场倒地一片。
吴将军回头看了一眼满地尸首，双眉拧起，眼底黑气闪掠而过。
“封了你修为这么多年，还有如此威力？倒是我小瞧你了。”
“顾云川，他身上有魔种的气息，不必手下留情。”
不凡感应到魔气，在旁边提醒道。
顾云川点头应下，殊不知那吴将军忽而勾唇邪笑一声，歪着脑袋看着不凡方向。
“婴主，几年时日不见，你的修为真是突飞猛进，不如……到我魔族阵营，如何？”
他朝着不凡伸出手，也不再遮掩，直接露出了魔族真身。
浑身漆黑，青面獠牙，看着可怖。
不凡双手负在身后，轻盈一笑，“不去，你们太丑，我喜欢美好的东西。”
“你……”
吴将军气的额角青筋跳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婴主，你在这儿，把你的家人留在皇宫外面，真的好吗？”
不凡耳畔，突然响起铃铛之音。
她来京城时，曾交给戚老将军一个铃铛法器，让他遇到什么事，便摇响铃铛，没成想今日这个节骨眼上，竟然真的听到了。
不凡面上笑容灿烂，转瞬间变得阴云密云。
她踏上前一步，与顾云川并肩而立。
“顾云川，这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她双手结印，两指指天。
“敕令，雷行！”
话音落下，头顶天空兀的银龙穿梭，数不清的雷电从空而降，尽数劈在吴将军身上。
“敕令，火行！”
“敕令，土封！”
不凡双手结印看的人眼花缭乱，一个个口诀敕令，漫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宛若末日降临！
顾云川站在她身后，手中凝聚一把金光剑，纵身飞起，朝着吴将军纵身刺下！
嗤——
金光剑穿透厚厚土封壁垒，正中吴将军胸口。
砰的一声，土封棺四分五裂，吴将军口吐鲜血，不可置信的盯着不凡。
“你……你的家人可在我手上，你竟然不顾他们生死，你……”
见他垂死，不凡露齿盈盈一笑，“你当我是顾云川这个小傻蛋？”
下一瞬，空中突然闪现出几个虚影。
竹青、墨耀、白骨，纷纷朝着不凡单膝下跪。
“回主子的话，所有魔种，尽数清除，家人安然无恙。”
不凡笑容更深了，望着吴将军，“我从三岁就开始玩阴的了，你的手段在我眼里根本上不得台面。”
她手中金光冒出，疗愈了吴将军身上的伤。
治好三分，只留他一口气，仍旧让顾云川用金剑将他定在土棺上。
“我有些小朋友，许久没有尝到新鲜血肉了，你生的魁梧，少点肉应当不算什么。”
不凡眼底闪烁精芒，手一摸玉镯，数不清的漆黑蚂蚁爬出，巴上吴将军伤处开始啃咬。
“欺我张不凡的徒弟，害死我的梁大娘，我要你永生永世，在这儿尝被虫子啃食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不凡，我们回家吧……”
做完这一切，顾云川朝不凡伸出手。
京城待着已无意义，他想跟不凡回到从前那个小山村，过着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凡看了眼他伸出的手，搭上自己的小手。
“好，左右我出来就是寻你的，现在寻到了，也该回家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