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在那里沉默,李恪也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片刻,玄奘才开口道:“殿下,我承认佛法并不是万能的,能否普度众生,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需要多方面努力的,贫僧不是圣人,也不是佛祖,只是一普通僧人,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而已。”
李恪点点头:“这个说法我倒是相信,但大师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好,或者干脆的说,你可以做更有用的事情。”
玄奘有些无奈,大唐不缺少名臣,也不缺少比他更有能力的,他或许在某个方面相对优秀,但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僧人,当不得殿下这样的邀请。
“殿下所言更有用的事情,是指将佛教成为统治者的工具吗?”玄奘顿了一下,然后才直接开口道。
“如果必要,亦非不可。”李恪淡淡的开口道,“大师既然来了天竺,也学会了天竺的文字和语言,想必大师对天竺的历史应该也多了解了解,不说了解历史,佛教的创始人释迦摩尼诞生之后历史大师你应该知道。”
“但实际上从释迦摩尼诞生到现在为止,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吗?不,没有,他们甚至还不如中原的百姓过的更好。”
“我并不排斥佛教,准确的说,不管是佛,道,还是目前戒日王朝的印度教,阿拉伯地区刚出现的真主教其实都不过是哲学相关而已。只是人类这种智慧生物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追寻智慧,善于思辨,然后总结自我而产生的一些辅助学科,仅此而已。”
“教派不过是很多学者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然后赋予它现实中无法达到的,以神、佛、仙来寄托自己信仰的一种方式。”
“有信仰是好事,这可以让人更加有动力,但是如果说觉得信仰可以解决一切,那就是扯淡了。”
“大师是学佛的,先说好,我不懂佛,也不精通佛法,道听途说而言,佛家讲究无欲无求,四大皆空。但作为智慧生物,大师你觉得真的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人是一种生命,是生命就有绝对的基本诉求,比如说吃喝拉撒睡。吃何尝不是一种欲,将大师你放到一望无垠的沙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然后再给大师您面前摆满山珍海味以及淡水,大师您忍得住?”
“这种欲望是人身体本能的需求,是人类身体为了生存下去而发出的需求,就跟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是一样的。想要消灭这样的欲望,何其艰难?”
“也许真的有人能做到,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千百年出一个人就算是了不得,大师你还能指望佛教让天下所有人都做到无欲无求,四大皆空?”
玄奘沉默了,面前的秦王没跟他讲佛法,但是却从人性最根本的角度,用最直白的话跟他讲了几乎无法反驳的真理,不管是中原王朝,还是这天竺,从有记录的文字历史当中,殿下所说的几乎都是对的。
“我们说回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当然,再次申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佛教的理念。但就我了解的来说,这好像是的。就说回这个理念,这个理念本身就对的吗?”
“如果它是对的,那大师我问你,四大皆空,无欲无求,请问百姓如何种植更多的粮食,如何填饱肚子,如何穿更好的衣服,顾上更好的生活?不管是农家不断的通过各种手段,努力让粮食增产,还是努力寻找更多的香料,更多可以使用的粮食种类,还是工匠研发更好的纺织方式,穿上更好的衣服,这些都是欲望,都是有所求。”
“但它们的最终目的确实好的,如果真的人人都做到了无欲无求,四大皆空,请问这些是否还自相矛盾?据我所知,不少佛寺给佛祖塑金身还想用黄金镀一层,为何不用黄泥?这是否是表现欲?是否是一种欲望?”
“如果非要说四大皆空,无欲无求,我觉得反而最符合的是我在南洋岛上发现的一些原始人部落了。他们什么都不懂,没有文化,什么都没有,他们懂得就是每天找食物活下去,然后和母系同类繁衍后代。这是最基本的需求,这反而是最靠近你们佛家理念,欲望最少的了。”
李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停下了自己的话。
良久,玄奘苦笑了一声,然后才打了个佛礼,宣了声佛号道:“殿下高明,贫僧也算曾行万里路,读千本书,见过世人千千万,但殿下确实活的最为通透,看问题最为彻底之人,殿下如果去学习佛学,一定会成为千古未有的大师。”
“嗯,这点你倒是说的没错,如果我愿意的话,我死后,后世必然会有人给我封佛。”李恪一点都不谦虚,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玄奘点点头,“贫僧所学不足以跟殿下论这世间道理,等贫僧在这里学完,也许将来会有所悟也说不准。”
“这倒没什么,毕竟你走了几万里路,徒步数年才抵达这里,如果就这么放弃,似乎也有点不符合人之常理。”李恪笑着点点头。
玄奘也苦笑了一声,殿下你这是暗示我着相,有了执念对吗?但……他也不能否认,因为他毕竟是人。
“这样吧,既然大师你在学习,你也要看书,我这里有一本书,你不如一起看看?”李恪笑着道。
玄奘有些好奇,跟他讲述如此之多的殿下能出什么书?“不知道是什么书?”
“它叫《资本论》,大师看看吧。”李恪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手。一直侍立在后面的侍女,很快转身回到了船舱,很快几名侍女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套二十本厚厚的书籍。
玄奘站起身,然后面色庄重的将这二十本书籍双手接了过来,这不是对李恪的尊重,而是对知识的尊重。
“这……是殿下所著?”玄奘接过书籍,上面只有名字,没有作者,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就当是我写的吧。”李恪笑了笑。
他说这话并不是亏心,因为这肯定不可能是原版《资本论》,是经过他仔细改良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