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天空宛如重归白昼。
如此明亮的时刻，哪怕是地上的一颗石头，都足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近在眼前血迹斑斑的白骨。
活傀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他们被傀虫驱使，不断朝明落尘的方向逼近，却无形中被拦住，又被明落尘的符纸燃烧，数量慢慢减少。
明落尘看到不到十人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结果她高兴太早，另一波活傀和尚蜂拥而至，再次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她伸出罪恶之手。
“没完没了了是吧，真是仗着我病要我命，不过就凭你们，呵。”明落尘压着体内翻滚的血气，凝神画符。
她身上的衣服因为狂风不再那么贴服，她时不时打上一两个喷嚏。要不是她吸鼻子吸得勤快点，鼻涕绝对直流而下。
没纸擦鼻子，只能自己丰衣足食。吸鼻子而已，吸着吸着也就习惯了。
明落尘庆幸这周围的和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然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实在丢脸。
明落尘一连贴了几张符，几团火光让活傀攻势减缓，她得以休息片刻，转动发酸的手腕。
闪电之后的雷声迟迟不见，明落尘再次观天。
星光黯淡，风云交替，她要的雷声，还差点火候。
坚持就是胜利，明落尘安慰自己。
陡然，一只骷髅手碰到了明落尘，在她叹气的时候。
骷髅手上没有血迹，甚至小手臂上的血肉早已被傀虫啃食干净，不过手肘上去的血肉还在，明落尘看得一脸纠结。
这次，她没有贴符，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画符。
明落尘犹豫要如何拿开这只骷髅手，不过她能犹豫的时间很短，因为这手的力气很大，她竟然被拖动了一步。
明落尘立即稳住下盘，才没有被拉出圈外。
圈里是安全的，圈外的世界，她暂时不想接触。
明落尘嫌弃地抓住骷髅手，她一股用力，硬生生掰断了关节，骷髅手和手臂失连。
明落尘掰开手臂上的骷髅手，丢得远远的，然后她略微迟疑才用裤子擦手。
风突然停止，毫无征兆。同样，闪电消失，周围再次陷入黑暗。
这时候，明落尘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
黑暗滋生的危险让明落尘头皮发麻，她稍作迟疑后，从手提箱里拿出阴石。
明落尘用阴石布阵，她没有走出圈外，而是用丢掷的方式让手里的阴石一颗颗落于相应的阵眼上。
她的手很稳，阴石落下的位置没有偏差。
阴石数量有限，明落尘只能布一个简易的防阵。
防的是什么，只有危险暴露，她才知道。
危险来得比她预想的要迟，当明落尘听到爬行以及嘶嘶声时，她才知道是什么。
风再次呼啸，闪电重现天际，亮光让明落尘彻底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她仿佛置身于蛇群中，不仅地上有蛇，就连活傀身上也缠绕着一条条吐着蛇信子的蛇。
群蛇作乱，明落尘感觉生无可恋。
好好的一座寺庙蛇虫一窝，养这些的人，难道蛇虫免疫？
闪电再次一道接着一道，突然，一道霹雳雷声轰天响，天彻底狂怒。
雷声像是一道信号，雨滴再次滴落。
明落尘眼疾手快撑伞，而她一动，蛇群随之而动，但它们被阴石布的防阵挡住了。
雨下得很急，一分钟的时间，倾盆大雨。
明落尘听到雨滴打在伞布上的砰砰声，落在地上的哗哗声，砸在蛇群上的细腻声，各种雨声交织在一起，几乎盖过了蛇群的嘶嘶声。
蛇群躁动不安，它们不断往前爬，却又在原地缠绕，扭曲的蛇身层层叠叠，明落尘从中看到了自相残杀。
明落尘看到了蛇腹的一点猩红，她竟然一点都不奇怪。
她想知道清安是不是养蛇人，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不是他。
如今韦老头那一伙人又添了个清安，明落尘心想，这群人到底有多少个。
第一道雷声过后，第二道雷声迟迟未至，明落尘抛开思绪，目光在空中穿越，落在佛祖舍利塔前。
那一圈和尚至少需要三道雷声才能清醒，他们清醒后不知道会如何，明落尘既期待又不是很期待，心里自相矛盾。
雨很大，地上淌水，明落尘觉得穿不穿鞋都一样，不过她这时候没打赤脚的想法。
第二道雷声姗姗来迟。
天空电闪雷鸣，明落尘注意到有人倒下，她眨眼，什么情况？
活傀接二连三倒下，这让她有点意想不到。
当明落尘听到清冽的念经声时，她才发现，应该在舍利塔林外面的清宁大师，清舟和善习踩着轻盈的步伐朝她走来。
他们不可避免地和蛇群近距离接触，但很奇怪，他们下脚的地方蛇群退去，走动毫无压力。
清宁在经过容苍风身边的时候，他从地上捡起了拐杖。
他来到明落尘面前，转身，用拐杖同样画了一个圈。
清舟和善习率先坐下，清宁嘴里经声不断，他朝明落尘点了点头后才坐下。
三人坐下的位置是有定数的，三足鼎立。
他们的到来让明落尘沉甸甸的心里松缓了不少，她接下来应对即将清醒的和尚不再那么有压力，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三道雷声像被拖住了一样，明明闪电不断，却迟迟无声。
明落尘没有焦虑，如果清宁大师不来，她或许会有些担心，但他们来了。
有人并肩作战的感觉是很好的，至少危险中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明落尘倒不是说不喜欢一个人做事，只是她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她一个人逞能。有帮手不要，只有脑子秀逗的人才会做的事，轮不到她来发扬光大。
明落尘手上还撑着伞，她半蹲在清宁身后，为他遮挡雨势。
潮湿的空气中混着各种气味，明落尘有些晃神。
突然，一声佛号撞开了混杂的气味，明落尘闻到了面前的水沉香。
她的双眼恢复清明，她深呼吸，再次把水沉香深深地烙在鼻腔深处。
明落尘发现了空气中混杂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她转动脑袋，四面八方都闻闻，终于，她发现了气味飘来的方向。
一座舍利塔上，一株翠青的草迎着风雨傲然绽开放一朵白色小花，气味就是花香。
明落尘没想到罕见的百魅草会在这种地方出现，而且还不是一株！
她发现第一株百魅草后，更多的百魅草出现在眼帘中，它们全都生长在舍利塔上，像极了攀附舍利塔的菟丝草。
百魅草，一百朵花有一百种不同的气味。哪怕气味相近，也是有所偏差的。
尽管气味不一样，作用却一模一样，那就是能致迷。
百魅草致迷的后果只有一种，人会自残，或者自相残杀。对动物，却没有任何作用。
这种草已经绝迹很久，却不想一出现会是如此多的数量。而且这种草很有特点，只存活在雨中。一旦雨停，花败草枯，消失无痕。
明落尘看着远处的百魅草，有些惋惜。
百魅草其实也是一种药材，入药的是花茎。
它的香味之所以特殊，取决于花茎分泌的液体。而这种液体只有在花完全盛开的情况下才是最佳的药材，有祛邪化湿的作用。
她记得师父有一瓶百魅草药膏，据说他为了那瓶药膏，可是遭了不少罪。
平时他可宝贝了，只有关键时候才会抹一些。
她要不要去摘点百魅草呢，难得遇到，好像不动手，真的很可惜。
可是圈外危险，明落尘最后还是放弃了心里的念头。
百魅草而已，也不是只有这里才有，命要紧。
明落尘才放弃采摘百魅草，第三道雷声终于在空中响起。
这一声雷来得迟，也来得剧烈。随着雷声的轰鸣，大地仿佛震动了一下。
雷声没有一响就断，这第三道雷声连绵不绝，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明落尘在雷声中看到了清醒的和尚，他们眼里全是茫然。
茫然的和尚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他们一样是活傀，所以片刻后，他们的茫然变得呆滞。
他们站起来，聚在一起，一共九人。
九人步履蹒跚地朝明落尘的方向走来，他们踩在蛇群上，蛇群没有退开，也没有缠上他们，情况让明落尘看不明白。
阴石摆下的防阵没有阻挡他们的脚步，他们来到了清宁三人的面前。
念经声稍微阻挡了九人，但看情况阻挡的效果不会很长久。
明落尘注意到清宁大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手掌心大小的音钵，他拿起一根铜棒绕着音钵的碗口转动一圈，悠扬清越的声音灌入人耳，令人精神一震。
九人连退三步，他们从呆滞中清醒。
有人认出了清宁，“清宁师兄！”
清宁结束了念经声，他看向第一个叫他的和尚，“你们误入歧途，可知错？”
“清宁师兄，你救救我们吧。”有人哀求。
“你们觉得能救吗？”清宁幽幽地问道。
他转动着铜棒，拉长音钵的声音。
“我们知错了。”
“清安师兄骗了我们。”
九人纷纷说话，他们有人忏悔，有人推脱，有人气愤，各有各的心思。
清宁开口时，他们全都闭嘴了。
“清安不可能拿着刀子架在你们脖子上，让你们做出违背佛祖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们的心志不够坚定，他也不会有可乘之机。你们这样，都因你们的贪念而来。你们自毁多年的修行，无人能救，阿弥陀佛。”
清宁的话让九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们无地自容，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他们的确贪念太重才会上了清安的当，眼前他们入魔已深，根本无法自拔。
“你们回头看一看。”
九人同时回头，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切。
“清光寺因为你们的贪念，千年的延续毁于一旦。你们还记得入寺的第一天，主持师叔说过什么话吗？礼佛，立身，无欲无求，化身慈悲。你们枉费一身的修行，哪怕是佛祖，也渡不了你们的罪孽。”
九人再也说不出话，有人开始哭泣。
“现在哭，晚了。”明落尘鄙夷地说。
她的话声不小，众人听入了耳里。
“你个小姑娘懂什么！”有人恼羞成怒。
明落尘拉长“哦”的一声，“我不懂，你懂，你最懂，你那么懂，你怎么还让清宁大师救你？”
“你！”
“我什么我，麻烦你们现在认清楚一个事实，你们已经陷得太深，救不回来了。不说你们身上的罪孽，就是你们身体里的傀虫，也足够让你们死得透透的。”
“如果我是你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活不成，也不会让夺了自己命数的人好过。反正你们六根不清，也不用想着什么化身为佛，有仇必报才是该做的事。”
明落尘还想说下去，被清宁打断。
清宁没想到明落尘这么能说，而且说出来的话会是这般的不留后路。
九人和他多少有师兄弟的情意，他不忍心。
“清宁大师，我说的都是为他们好。他们好好的佛不信，非要信那四不像。现在闹成这样，真的不如做点不让自己死前留遗憾的事。”
清宁没看明落尘，虽然她的话不尽如人意，却是很有道理的。
他看着九人，最后叹气。
眼不见为净，他重新念起了经。
九人等不来清宁的一句话，他们心头苦涩。
雷声轰隆，九人的脸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得尤为惨淡。
“你想我们怎么做？”有人看着明落尘开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但直觉认为明落尘可以替他们解惑。
“我不想你们怎么做，你们自己想怎么做。你们命不长了，最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难道没有半点点数吗？”
九人到底还是有些阅历，他们互看一眼后，就地而坐，跟着清宁念经。
经声如雷贯耳，明落尘暗自叫好。
她本以为事情会很棘手，没想到九人还能有这样的觉悟，看来她运气不差。
可是，明落尘高兴得太早了。
九人不说入魔已深，就说心里的贪念，不可能是一点点。
如果无欲无求又怎么会这样，他们突然一同念起了一段禁经。
清宁当即蹙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风云色变，危险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