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哥哥。”
老人常年不见光的眼睛发生了异常，瞳孔显得很小，眼白却很大。正面对视，多少有点吓人。
周永安却没有被吓到，他紧盯着老人，语气带着迫切，“请问您在哪里见过他？”
“这里，但不是这艘船上。”老人接着说：“你说他是你哥哥，你要怎么证明？”
老人倒是比之前要谨慎，明落尘看着他若有所思。
周永安拿出手机，他身上携带的照片是父亲给他的，照片后有父亲的亲笔字，为的是证明他的身份，但这个证明只能在哥哥看到字之后证明，至于别人，则需要另外的证明。
幸好他们家有家族相册，他因为没有见过哥哥，所以特意保存了不少哥哥的照片，包括哥哥和父母的合照。而他，和父母也有合照。
“这是我哥哥和父母的合照，这是我和父母的合照。”周永安特意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暗才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看完了合照，仔细辨认，终于相信了周永安的身份。
“我姓叶，他们都叫我叶叔。追光，去告诉你爸妈，他们是自己人，都过来见见客。”叶叔轻拍孩子的肩膀，孩子听话地往外跑。
孩子跑动起来没有发出什么脚步声，他一下跑到走廊的尽头，消失在黑暗中。
两分钟不到，好几个人跟着孩子出现，夜十二防备地看着来人。
“十二，没事。”明落尘出声。
三男两女跟着孩子在经过夜十二的身边时，特意稍微侧身，没有去看灯光，他们明显也很怕光。
“叶叔。”五个人站在门外，没有随同孩子进入，态度很恭敬。
“进来。”
房间不大，一下子涌入五个大人显得更拥挤了。
“叶叔，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用，他们赶时间。”叶叔对着自己人说完，向着周永安问，“不介意吧？”
“不介意。”
叶叔见人来了，说起周永顺的事。
“我是四十二年前来到这里的，当年我还年轻力壮，所以被抓壮丁一样在这里干活，至于老弱病残的，没有活路。前头人抓了我，而我抓后头人，周而复始。但是近十年来再也没有船只进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
“周永顺是三十五年前来到这里，他不是我们抓的，他是被送进来囚禁的。在他进来的头五年，日常都是我给他送吃的。照顾他的人，需要每五年一换，现在是我儿子在照顾他。”
“我一开始并不敢和阿顺说话，因为他送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当时那边有人专门负责医治他，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半年后，他痊愈了，医治他的人离开，我才有机会和他开口。”
“他告诉我，他的家里人不会放弃找他的，所以让我们都等等。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几乎放弃了希望。”
“不过，你们还是来了，我能问一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
叶叔的眼睛带着审视，他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坦言，他需要知道为什么。
他刚满十二岁那年，父母陡然去世，在船上打工的叔叔只好带着他一起生活。叔叔是正式船员，而船上不养无用之人，所以他在船上打杂。
他们的船是一艘中型货船，常年往返于两个国家之间。他上船半年时间，跟着船去了两趟国外，每每回到码头，他都能和码头的其他孩子炫耀一番。
第三次出国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但意外发生了。返回的途中，海上一连下了好多天暴雨，有不少船员染病，其中包括他的叔叔。眼看没两天就能回到码头，可当船只航行到这片海域时，舵盘失控，船只进入了礁石区。
他们迷失在这片海域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简直是人间炼狱。
缺水缺吃的情况下，病弱的船员首先被抛弃。因为叔叔平时人缘好，而他也能干活，他们叔侄留到了最后。
出船的时候四五十人，最后，船上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当时情况很危急，如果再晚上一两天，说不定他们叔侄也会成为那些人的盘中餐。
他们无意进入这里，被人抓起来，叔叔的病吃了药好了，从此他们叔侄在这里过上了不见天日的生活。
叔叔到底在漂流的那半个月伤了身，之后断断续续生了几次大病，最后一次没能熬过来，死在了他的怀里，而那个时候，他们才到这里半年。
几个月后，他彻底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这里的全天黑暗。
前辈们告诉他，进来了这里别想着离开，因为没人带路，根本出不去。而且一旦被抓回来，那么会死得很惨，他亲眼见过惨死的现场，那画面印刻在他的脑子里，成了他每每做噩梦的源头。
这里，被大家称之为魔鬼窟。
他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放弃希望，他偷偷地记着时间，希望有一天能离开魔鬼窟。
时间一眨眼，七年过去了，他二十岁。
周永顺被带进来的那天，他也进入了那里。
那里，是魔鬼窟的禁区，只有能出入魔鬼窟的人，才有资格住在里面，而那里，也成为了整个魔鬼窟有光的地方。
他见到周永顺的时候，对方满身是血的样子让他以为活不了几天，可周永顺活了下来，成为了禁区中的唯一不能出入的人。
他虽然负责照顾周永顺，但每天零零总总算起来只能待两个小时。上午半个小时，中午一个小时，下午半个小时。剩余的时间，他不能进入囚禁周永顺的房间，更不能登船。
尽管见面的机会很少，但年龄差不多相仿的两人成为了朋友。周永顺读过书，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是用来学习，其余时间，他们说外面的事。
他们没有一天放弃离开的念头，周永顺告诉他，周家会派人找到他的，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也成为了他们努力活着的希望。
五年一过，他不能再照顾周永顺，但照顾的人是他们自己人，所以他也能靠着自己人和周永顺传递一些消息。
时间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他们都老了，能离开这里的希望很渺茫，可他们从未放弃过追光。
周永安从叶叔的话里听出了悲哀的意味，“哥哥失踪后，家里从未放弃寻找，只不过一次误会，父母以为哥哥已死，这也成了我们家最大的痛楚。前两天家里才知道哥哥没死，我们立即出发找人，现在才来到这里。”
“才两天时间你们就找到这里，那当年你们为什么没能找到这里？”叶叔十分精准地抓住问题的关键。
“因为我。”明落尘站出来。
众人看向她，尤其是叶叔这边的人，他们打量着她，想知道她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明落尘不想浪费时间说太多，她就几句话，“我能带人找到这里，也能带人离开这里。周永顺要死了，我们没时间浪费在这里。如果你们想要离开这里，那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现在马上带我们去找人。”
“你，能带我们出去？”叶叔看着明落尘，她就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但他不太相信她。
“你不信没关系，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你们带路。但我们能进来这里，说明我们也能出去，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明落尘耸肩，“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时间一到我们会离开这里，找到人之后，我们可不欠你们人情。到时候你们想离开，就要看我愿不愿意了。”
“你真的能带我们出去？”叶叔旁边的女人问。
“前提是，我们欠你们人情，不然我可不想白干活，吃力不讨好。五分钟开始倒计时，好好想清楚，毕竟是人生大事。”明落尘很现实地说。
三男两女看着叶叔，就连追光这孩子也直直地看着叶叔。
他们不敢替叶叔做决定，但这里，叶叔是长辈，也是领袖，他们需要服从他的安排。
叶叔知道，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因为这是他们眼前唯一能出去的希望。一旦周永顺真的跟着他们离开，那么他们将会彻底困在魔鬼窟。
“我让追光带你们去，目标小一点。”
他们不能随便进入禁区，但追光是个孩子，所以能在魔鬼窟乱跑，禁区的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样，追光发现了一条通往禁区，很隐蔽的路。靠着这条路，他们能和同伴联系，知道一些那里的事情。
周永顺的确不好了，这是昨天追光带回来的消息。
剩下的人中，他和周永顺的关系最好，知道这个消息，他决定过去看看。
但过去前，他还需要等儿子的消息，不然被人发现，他是无所谓，儿子是他不能放下的顾虑。
然而让他没想到，这里来了外人。更让他没想到，外人是来找周永顺的。
“好，你们一共多少人？”明落尘问。
“我们这里一共十七个人，包括我儿子的话，一共十八个人。”叶叔这回倒是说得清清楚楚，没有隐瞒。
明落尘扫了一眼他们，“现在这里才七个人。”
“还有十个人去守夜了，这是我们每天的工作。工作结束，我们才能领到第二天的淡水和食物，不然我们根本无法靠着海水生存。”
十八个人，加上他们救了周永顺后的十一个人，一共是二十九个人。
“严如雪，游艇能载多少个人啊？”明落尘问身边的男人。
严如雪一直保持着沉默，小姑娘的问题，他很乐意回答，“够坐。”
“你说够那就行，不然超载容易出事。叶叔，游艇那边，你们有几个人？”
明落尘很肯定，叶叔比他们早知道对方的存在，恐怕他们的游艇进来时，他们已经发现了。
“只有一个。”
“那你看能不能派个人过去打声招呼，然后你们的人也赶紧在游艇集合。我们救出周永顺之后，会马上离开，不等人。”
叶叔没想到小姑娘如此干脆利索毫无防备，他有疑问，“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我这个人看人还是挺准的。”明落尘自信地说，“事不宜迟，请带路。”
“追光，带他们去找哥哥。”
追光很听话，他又要往外走，不过还是回头等明落尘等人。
“那我们先走了，叶叔您先去游艇那边等着，我父母也在那里。”周永安离开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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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的速度很快，明落尘他们也能紧跟着，但不是上去的方向。
“明姐，我们不是要上去吗？”柳清扬因为经常跑步，所以跟人毫无压力。
明落尘其实也好奇，但她没打算让追光停下回答这个问题，“好好跟着就行。”
他们不仅没往上，还往下了。
当追光带着他们跑到船底的时候，他们算是明白捷径是什么。
海面上船只靠着船只是一条路，海面下，也是有路的，只是他们不知道目的地，所以这条路在之前是行不通的。
“你们会游泳吗？”追光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带着孩子的稚气。
他看到明落尘他们五个人都点了头，他才指着海水，“从这里下去，要游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那么远吗？”柳清扬大声问。
“很远。”追光点头。
“不是，这大冬天的游泳，我们又没有穿游泳服，会很冷的。”柳清扬想到这时候下水，牙齿都打抖了。
追光却摇头，“不冷。”
他一说完，赤脚走进海里，最后只露出一个头浮出海面，静静地看着明落尘等人。
严如雪知道阻止不了，只能下水前问了小姑娘一句话，“怕冷吗？”
“怕冷，但不怕冬泳。”
小姑娘的回答有点矛盾，但他只能说：“游一下就没那么冷了。”
明落尘点头。
柳清扬拉着周永安的袖子，“舅舅，我怕冷，也怕冬泳，怎么办？”
“你只怕鬼，赶紧下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冬天也会游泳。”周永安无情地揭穿。
柳清扬哀嚎一声，“我冬天都是室内恒温游，这里哪来的恒温！”
“柳清扬，你给我速度点下来。”明落尘不耐烦地说。
“明姐等等我！啊，好冷，你们怎么都不怕冷，靠。”
严如雪冷声，“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