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饭店里出来,夏昌平并没有立即返回二十八所,而是难得行使了一回特权,让司机开车送他过江。
抵达江北区宁钢厂,司机亮出的通行证让门卫不自觉地立了个正,随着大门打开,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开到了堆放废矿石的场外空地。
一列火车皮停在不远处的铁轨上,里面已经装了大半箱矿渣,另一边的矿堆被挖了一小角,两辆挖机的翻斗还高高地翘着,还保持着挖掘的动作,应该是正在工作中被临时叫停的,四周更是一片狼藉,一条打着标语的白布被撕扯成了两半扔在一边,十几面三角小红旗随处可见。
“看样子这是起了冲突了。”随同夏昌平一起前来的同事面露忧色,“他们不会被打伤了吧。”
“先下去看看。”
看到不远处的值班岗哨里立即有人迎了出来,夏昌平推门下车,亮了亮手中的证件:“我的学生呢?都被带去哪了?”
保卫人员先是一阵点头哈腰,随即抬手指了指正前方的一栋三层小楼:“在前面保卫科。”
夏昌平转身上车,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面对保卫员,神色严肃:“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双方推搡了几下。”
感觉对方有些心虚,夏昌平的脸色更是难看:“如果我的学生有半点损伤的话,这件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保卫员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将夏昌平送上车,直到吉普车在扬起的一阵烟尘中呼啸着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今天还真是憋屈,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教训自己两句,偏偏他连回一句嘴的勇气都没有。
重重推开保卫科的大门,夏昌平先是扫视了一圈,质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农大的学生呢?被你们关在哪了?”
“夏叔,我们在这。”
不等刚刚站起身的负责人回答,办公室里间的门被打开,唐沭与一群学生正贴墙站成一排,有几个男同学的衣服纽扣被扯掉了,头发蓬乱满身灰尘,样子很是狼狈,还有两个脸上带着伤痕,显然是动了手。
“大家都没事吧?”夏昌平快步走进去,狠狠瞪了唐沭一眼,“我让你叫几个朋友给宁钢厂送化验报告,你怎么把全班都带来了,还有女同学?真有你的。”
想到这些,夏昌平有些后怕,万一出了什么事,他真没办法向这些学生的家长交代。
“夏老师,是我们自己愿意来的,保卫国家财产人人有责。”
将报告送给唐沭的时候,两人商议兵分两路,夏昌平去省委,唐沭则去宁钢厂的现场,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夏昌平让唐沭带几个随行的同学,谁料到这小子一号召,惹得全班都出动了。
“同学们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宁钢厂真做了什么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保卫科长上来打哈哈,“都是替领导办事,咱们也是为了工作嘛。”
“为了工作?说得好听。”章国栋揉着脸上的淤伤,与对方怒目而视,“当时我们把报告拿出来,看也不看就撕掉的人是不是你?”
“就是,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打人,跟流氓地痞有什么两样?”
被几个学生指着鼻子骂,保卫科长想要反驳几句,强调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身后的同事拉了拉他的胳膊,这时候宁钢厂已经不占理了,再吵下去只会让后续的事情更加难办。
“不好意思啊,夏工,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动手了。”从省委先行赶来的工作人员脸上有些讪讪,“不过这帮学生也太能闹了,劝都劝不住。”
“宁钢厂倒卖国家稀有金属矿石,还不让别人说了?再说也是他们先动的手。”
夏昌平回头看了一眼,让闹得最凶的应钲和金家兵立即低下脑袋不敢吭声,转过身面对众人:“也不怪这些孩子,都是有理想爱祖国的热血青年,遇上这种事当然义愤填膺了,正是有了这些年轻人,我们的国家才更加有朝气不是吗?”
“是是是,夏工教训的对。”工作人员点头如捣蒜,“在现场指挥的两位日本外宾已经被外事部门的人带走了,省委那边已经发话了,会以窃取他国财产为由向日本进行申诉,他们这些人也会被禁止入境。”
与保卫科长交涉完毕,夏昌平将二十四名学生带出了宁钢厂:“你们几个负伤的赶紧去医院检查处理一下。”
将大家送上过江的公共汽车,夏昌平一把拉住唐沭的胳膊:“你回去之后跟你们班导解释一下,集体翘课,亏你也玩的出来。”
“没事,法不责众,要不我能拉来这么多同学?”
夏昌平无奈一声轻叹,不过更多的还是欣慰:“因为咱们出具的那份化验报告,省领导认为赣省那边很有可能存在一个以钽和铌为主的稀有金属矿,上级的意思是让我带队去现场进行勘测和化验,在出发之前,我打算请你来家里吃顿饭,到时候一定赏光。”
唐沭想要推辞,毕竟能办成这件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但夏昌平的盛情难却,还没等他婉言拒绝,对方已经上了吉普车。
公共汽车载着全体二十四名学生过了江,在汉中门公交站台转五路汽车,在返校的路上,一群人依旧安耐不住心中的亢奋,反复讨论着刚刚的惊险过程,直到公共汽车在站台前停下,陆续下车的同学看见班导员就在下面站着,脸上的笑容全部戛然而止,纷纷低着头在路边站了一路。
“你们一个个的真是英雄,下午集体翘课,这还是宁农大建校以来的头一回,你们真是给我长脸啊,拳打外宾,脚踢宁钢厂保卫,厉害的很呢。”
“老师,我们这回干的是正经事,绝对没有给学校抹黑。”
“就是,日本人真恶心,咱们是为国除害。”
“行了,还跟我嘚瑟上了,你们以为这是搞五四运动吗?”导员一声大喝,下面的议论声立即消失,“刚刚省领导把电话都打到院长办公室了,院长把系主任骂一顿,系主任把我骂一顿,我招谁惹谁了?”
长叹一口气,导员还是没有憋住笑,“最后领导也说了,你们这回事情有可原,但违反校规还是不对,所以对于你们坚决维护国家利益的行为不予表彰,集体翘课的举动不予追究,功过相抵。”
有了这个表态,现场的氛围又重新轻松了起来,这次的事闹得不小,大家还真以为会受一个集体处分。
“导员,你就说咱们这事干得漂不漂亮?”
“漂亮,都挂彩了,真好看。”导员的回答没什么好口气,“回头我给你发张奖状,你就天天顶在脑瓜子上面。”
与此同时,二十八所家属院内,夏昌平刚刚打开家门,邱爱华便开始朝着他咆哮:“让一群孩子去大闹宁钢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这么生气的原因无他,是因为唐沭带着全班人翘的就是她的课。
“这群孩子有血性,你作为他们的老师,应该感到骄傲才对。”为了逃避邱爱华的滔滔不绝,夏昌平决定转移话题,“对了,我跟唐沭说过了,过两天请他来家里吃饭。”
邱爱华并没有反对,她也觉得对唐沭的暗中考察可以结束,也是时候以夏妍父母那的身份与他见个面了。
“那这事咱们要跟夏妍说一声吗?”
夏昌平瞪了瞪眼:“她跟唐沭处对象的时候怎么也不想着知会咱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