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县里开会决议，那也就是走个过程。
大伙都是看一把手脸色办事，曹县长提议哪个，大伙儿肯定全票通过。
所以曹宝平交上来的那七八个个体户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快就定了下来。
至于林向前那张40万的申请表。
第一次开会时，曹县长就笑着从里面拎出了林向前那张申请表，笑着摇摇头对大家说：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有些人做事就是这么没分寸，县里一共才下来40万贷款，别人都是申请1万 2万，最最多的也就5万。”
“这位倒好，居然恬不知耻的写了40万，什么意思？合着咱们商量都不用商量了，把上面给下来的无息贷款双手奉上，给他一个人算了呗？做事情的时候都不用脑子。他还以为政府是为他一个人服务呢。”
曹县长当时说这话时心情愉悦，语气调皮，逗得现场的人哈哈大笑。
每个人都说了几句林向前搞笑靠不靠谱，脸皮厚，做事情没章程之类的话。
曹县长说完就把林向前的那张申请表扔到了一旁，再也不去提他。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贷款人员的名单也确定了下来。
大家都没意见，这几个人加起来的数额也刚好是40万。
一切都顺风顺水，就等着今天开大会，把这个事情一公布，再把钱打到各自的账户上，就完事了。
属于曹县长该赚的那部分，他也落袋为安了。
尽管孝敬了他的那些人，大部份都不会拿到无息贷款。
但是曹县长一点都不担心。
那些人绝对不敢到他家里来要走孝敬他的钱。
曹县长对于这点人性的把握还是拿捏的妥妥的。
这帮人都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得罪当官的。
这次当官的是没帮你办成事儿，可难保你下回还有事有求于当官的。
要是这回因为当官的没给你办成事儿，你就把钱要回去，这就等于撕破脸皮了。
下回你还怎么和政府打交道？
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嘛。
所以，曹县长兜里的那些钱，是稳的不能再稳。
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
曹县长正在办公室里品茶。
一会儿开会，要说很多话，先多喝点茶，润润喉咙。
开会所用的资料就在手边，秘书早就帮他已经整理好了。
曹县长嘴里哼着小曲，这段时间进账丰厚，心情相当不错。
想想自己虽说十几年来，都没怎么升过官。
不过曹县长打心眼里也不太想升官。
真要是升上去了，他就是鸡立鹤群。
到了上面，哪哪也没有他说话的份。
哪像现在做着地区一把手。
虽然只管一个小小黄原县，可是在黄原县里他就是土皇帝。
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所有人都要看他脸色，这种感觉是非常好的。
在鸡立鹤群和鹤立鸡群之间。
大部分的人还是更倾向于鹤立鸡群。
曹县长也是如此。
正得意着，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铃铃铃铃铃铃~~~~~~~
曹县长把手上的茶杯往旁边一放，接起电话。
“喂，哪位？”
“是我，高江河。”
“哦哦，高市长，您好您好，高处长有什么指示？”
曹县长一听是高市长亲自来电话，连忙打起精神，整个人身子都坐直了。
两只手抓着话筒，将话筒紧紧的按在耳朵上，生怕漏听错听高市长的重要指示。
“小曹，你们县贷款的名单定下来了吗？”
“定下来了定下来了，高市长，名单早就定下来了，上交到市里边，已经得到市里的批复，巧得很，今天我正要按照流程给申请人员开大会，一来是宣传市里给个体户们传达的创业精神，二来，是把这个名单公布一下。”
曹县长一眼瞥到桌上的开会资料。
第一份就是那份名单。
曹县长抓起名单，对着话筒说道：
“高市长，我给您念一下名单吧，黄原县的40万无息贷款定下的个体户是东风服装厂的朱广良，三乐食品厂的吴刚，还有......刚念了两三个。”
高市长打断道：
“好了好了，不用念了，这样吧，小曹，你让这批人等下一批的无息贷款。”
“啊？下......下一批？”
曹县长一时转不过弯。
“没错！下一批！”
“那......那......高市长那这一批无息贷款......是是是......要......”
曹县长听高市长这么一说，心里猛然一乱。
这都是他安排好的事情，怎么莫名其妙半路杀出个高市长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把手上的名单往桌上一扔。
一只手撑着桌子，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反正隔着电话你也看不到我表情，只要我说话的声音是恭敬的就可以了，何必浪费表情。
高市长在电话里语气平静。
“小曹，这一批的无息贷款，你全部拨给你们县的林向前，他现在不是开了个烧砖厂吗，全部拨给他。”
震惊！！！
石化！！！
傻眼！！！
曹县长一听这话脑子顿时一炸。
连声音恭敬这一点都忘了，急吼吼道：
“高市长，这这这......这什么情况，怎么怎么......怎么突然给林向前一个人了，这个林向前一个人就申请了40万啊......全给他了......那那......那我们黄原县其他几十个个体户可怎么办？除了他以外，其他个体户申请了2万 3万，甚至还有7000 8000的，要是都给了林向前，我怕那些个体户们会有很大的意见。”
“这样一来就是这......我作为县长这一碗水就端不平了......而且而且......现在拟定的名单是经过整个黄原县的领导班子一致开会讨论通过的......涵盖了十几个行业......没有一个行业是重复的......我怕......我怕他们不答应......”
高市长在电话里平静道：
“没什么答不答应的，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只是传达一下，他们要是不答应让他们尽快来找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一碗水两碗水。他们如果实在缺钱，还可以向银行借贷，只不过是要付一些利息。”
“政府的贷款，除了要考虑到市场经济之外，还有一些其他更重要的因素需要考虑，你们县不是一共40万无息贷款吗？正好林向前申请的也是40万，你就把它全部拨给林向前吧。”
“啊这......这这......高市长......这恐怕不合适吧......这让我怎么和那几十户个体户交代......”
高市长的语调变得严肃了一些。
“小曹，你是县长，你又不是这些个体户的保姆。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有什么交代？你又不欠他们的，这原本就是政府的一项优惠政策，给谁不给谁那都由政府说了算，政府有自己的考量。”
“人性都是自私的，那些申请的人当然巴不得别人都不中，就他中。你作为县长，你要有一个全局观，大局观，既然我这里已经把话跟你明确说明了，那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曹县长又惊又慌，张着嘴巴，拿着话筒，两眼直勾勾盯着前面的镜子。
镜子正好照出他的上半身。
整个人就跟一根木棍一样直愣愣的。
“是是是，高市长，高市长说的有道理，是我刚才失言了，好好好，我一定按照上面的指示，上面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高市长电话里的语气又恢复成平静状态。
“这样就对了，还是我刚才说了，你们县里那些个体户要是有意见的，大可让他到市里来找我。你也可以跟他们把话明明白白的说清楚，这就是我的意思。和你曹县长毫无关系。”
“是是是，高市长我明白了，谢谢高市长为我考虑，那个那个我壮着胆子问一句。”
“问。”
“那个林向前，他是到您那儿去找你了吗？还是怎么着？这这么多个体户，为啥要照顾他一个人？把那么大一笔钱交到他手上？”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把他的生意给搞砸了，那......那这个钱虽说是无息的，但是本金得还了。如果咱们把40万分成十几份，给那些个体户，那这个风险对于政府来说就小很多，东边不亮西边亮，万一这家的生意失败了。另外一家生意做成，政府的无息贷款不至于说血本无归。”
曹县长心存一线希望，还在想着用从侧面让高市长打消把所有的钱给林向前的念头。
没想到高市长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两声。
“小曹啊小曹，你要是不当官，肯定也是个生意人。你这招在经济学上就叫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噢，对对对，还是高市长有文化，我就说不出来这么总结性的话，还是高市长文采好，出口成章，佩服佩服。”
“行了，少拍马屁吧。鸡蛋是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但是无息贷款全部交给林向前一个人这个事情是铁板钉钉的，你不用再说这些试图改变我心意的话。至于你说林向前有没有来找我，更加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林向前高矮胖瘦，只知道他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其他一概不知。”
“啊这......那那那......那我就搞不明白了，高市长这......这是......”
“小曹，人在官场，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有的时候你要拎拎清楚，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自然让你知道，有些事情不该你知道的，你也不用知道。”
“是是。”
“林向前不是干包产到户第一人吗？既然他有这样的魄力。你就把钱交给他，让他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争取在个体户上也能做个佼佼者。”
“是是。”
“到时候你作为县长也是脸上有光的事，总之这件事情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好了，我还有其他公务要忙，你今天把原来那份名单交到市里来作废，再补交一个单子，上面就写林向前，市里会盖章下发的，就这样我挂了。”
“噢，是是是，高市长再见，高市长再见，我一定会按照高市长说的做的，您放心您放心，高市长再见。”
曹县长诚惶诚恐的把电话轻轻放回座机。
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刚才红润的脸色，现在竟然铁青铁青。
妈了个巴子！！！
真他妈的见鬼了！！！
马上就要开大会了，竟然会出这种事儿！
更蹊跷的是，居然由高市长亲自给他打电话！
高市长日理万机管大事的人，竟然管到一个县的无息贷款给谁这样的小事儿！
这怎么样都说不通！
曹县长盯着镜子的自己看了半天，脑子在那里飞速旋转！
他想到了几十种可能性。
以他二十几年来在混官场的经验，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
哪有这种事情，一个县的无息贷款全他妈便宜一个人！
这他妈到哪说理去！！！
凭什么呀！！
除非他林向前是个绝世美女，钻了高市长的被窝，这样倒也能想得通了！
又一想到，之前给侄子曹保平出的那个主意，眼下也泡汤了！
40万无息贷款被林向前一拿到手，就等于黄原县烧砖厂从此以后改姓林了！
他妈了个巴子！！！
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就这么被别人给抱走了！
曹县长越想越糟心。
这该死的林向前。
天打雷劈的林向前。
小小黄原县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混蛋！
助理小杨敲门进来。
曹县长，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刚刚去会场看了一下，全员到齐了，其他领导班子也在过去了。
曹县长猛然回过神，重重叹了口气，心里不甘也没用了！
现在只能这样了！
高市长都已经对他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要是再假传圣旨，那他这个乌纱帽就别想要了！
妈了个巴子，今天真是他妈的见了鬼了！
一想到一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其中还有他大侄子曹保平，居然要宣布林向前一个人得了40万。
曹县长想想心里就堵得慌，越想越恶心。
这个林向前在他眼里又臭又硬，是唯一一个只交了申请表，没有到他家里来烧香的人。
曹县长对着助理小杨摆了摆手道：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好的，曹县长。
曹县长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
纵然心有万般不甘，表面上他依然要像个县长的样子。
不但如此，一会儿开会的时候，还要表现的大公无私。
恭喜林向前，还要给他鼓掌，和他握手，最好在政府门口再和他合影。
总之要把表面功夫全都做足。
以后有机会再给他穿小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