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眉”身边的爷爷轻声笑了,随即他提高声音,向正准备回庙的浓眉小伙喊道:“小二狗,经年不见,你长大成人啦;身手也不凡啊,哈哈!”
浓眉小伙吃了一惊,回首张望,很快发现我们。他盯着爷爷半刻,马上奔跑过来,兴奋叫道:“刘爷爷,鹤轩爷爷,是您老人家啊,您怎么来田庄台啦?”望了望我,又道:“这位是您弟子吗,我都到加冠之年,您可别再叫我狗子!”
爷爷大笑道:“哈哈,好的,你长大了我很高兴!来来,我介绍你们两位年青人认识认识……” 一番攀谈下来,原来,李剑眉自幼就是孤儿,被师傅收养;他师傅也就是爷爷要拜访的故人,之前是清廷侍卫,镶黄旗人,本领高强;也是爷爷当年在京时的好友。
李剑眉连忙引领我们进了老爷庙东边角门,路过飞檐围廊楼阁式钟、鼓二楼,又经西边财神殿,到达厢房处。此时正是午后,又逢方才家理教闹事,庙内人丁罕见。只听他扯着嗓子嬉笑道:“庙祝大人万安,您快出来瞧瞧是谁来啦!”
“你这臭小子,惹事生非不说,敢来调侃为师!”一名青衫老者走了出来,瘦削的脸,面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脑后那条灰白相间的发辫也分外显眼。老者见到爷爷甚是激动,他揉了揉眼睛,叫道:“鹤轩兄,竟然是你……”
爷爷走过去,扶住他,感慨道:“豪格兄,十年不见,你风采依旧……”老者抖了抖眉,苦笑道:“镶黄旗郭络罗氏豪格,十年前就不在世了;现在只有个老爷庙庙祝郭三爷苟延于世!”两人互望半晌,相视一叹。
爷爷拉着我过去拜见,并简单提了下前事。民国14年,溥仪被逐出紫禁城后,带着皇后、淑妃等来到天津日租界,初居张园。郭三爷忠心耿耿,作为旗人侍卫一直随行其中,不离不弃。到民国18年,溥仪携皇后婉容、淑妃文绣以及旧臣遗老迁到同街的干园居住,并将“干园”改为“静园”,是取“静以养吾浩然之气”之意,实际是静观其变,静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郭三爷仍竭智尽忠,帮忙抵挡各种明枪暗箭。
然而到了民国20年,溥仪与日本人接洽甚欢,蝇营狗苟;拒绝了蒋介石以恢复《清室优待条件》为前提的挽留;郭三爷数次上书无果。结果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后,溥仪在日本关东军的策划和利诱下,隐藏在汽车后备箱中,秘密离开静园,逃离天津,潜往东北。郭三爷痛心疾首之下,带着徒弟,遁入江湖,奔走流离,后来机缘巧合下安顿在田庄台老爷庙。
寒暄片刻,郭三爷忽然道:“鹤轩兄,你可知明日几时,会有何事?”
爷爷摇了摇头,道:“不知;近时与吾孙一直穿梭在乡野,不曾关注……”
郭三爷缓缓道:“明日乃三月…之…朔日。”
爷爷闻言脸色一变,道:“三月初一,难道是苏戡兄说的伪帝杏花村登基?”
郭三爷长叹道:“正是此事,真乃我满清之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原来,日本人和溥仪对此次登基十分重视,在东北做了大范围宣传造势工作;据说对驻长春的各国领事都做了隆重邀请,以示万国同庆。
郭三爷皱眉道:“可恨之极啊,竟甘为日本之傀儡,亲手断送东三省于日本,分裂中国,于国民为不忠,于孝钦德宗为不孝,是诚不知其可矣。”顿了顿,又斥道:“论三省为存亡歧路,论个人则人禽关头,一朝受污,万代唾骂!”
我看郭三爷此时说话,额头青筋暴起,皱纹沟壑纵横;就连眼神也变得凌厉异常。不由感慨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爷爷这些年避居在天津卫村落时,每议及时政,常会如此。然而时局日下,愈不如前;爷爷慢慢也习惯起来,韬光养晦。但我知道他其实和三爷一样,年迈的躯壳里面有颗赤诚之心。我不由想起那晚在长春海藏楼,孝胥先生提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又过了片刻,郭三爷情绪稍缓,问起爷爷到访缘由;爷爷把月前和孝胥先生所议告知,并提及我们才碰到龙气化蛟,日本人也一定在到处搜寻。郭三爷听闻日本人在满清祖地启运山的勾当,先是怒发冲冠,发指眦裂;但听到玄洋社时,却慢慢冷静下来。原来,当年在清廷时,他就和玄洋社的高手打过交道,互有胜负。后来溥仪出宫投日后,与玄洋社往来更频;据郭三爷讲,玄洋社成员复杂,有武士、浪人、间谍、士兵、忍者,甚至还有神道教徒;五花八门,良莠不齐。但据说他们有位大统领,传自平安时代道摩法师,神鬼易辟,本领非凡。
此时天色渐晚,郭三爷吩咐李剑眉买了两壶酒,几样小菜,就着我们带来的老胡家烧鸡,在厢房外的柳树下摆开桌椅,办起饭局。他和爷爷多年未见,酒桌上聚,分外亲热。我和李剑眉也是年纪相仿,话语颇多。酒过三巡下来,他已称我浩宇弟,我已呼他剑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