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码头商船来往频繁,总有干不完的活,码头的工人也热火朝天,这就是他们的生计。
中午是吃饭的时候,大部分的工人为了节约,都是自带饭食,楚恨天从商船管事的手里预先支取了一些铜钱,在码头的小贩那里买了几个馒头,喝着水大口咀嚼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楚恨天啃着干煸的馒头,四处张望,在码头一角又见到了昨日好心提醒自己的青年公子,便信步走了过去,将馒头递给他。青年公子摇了摇头,“不喜。”
“在下夺命书生楚恨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年轻人看着楚恨天,微笑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敢问兄台代号是什么。”
“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你可称我玄同。”
这是个真正读过书的人,出口成章,和孙宁是不同的。
“原来是玄同兄,久仰。”
玄同上下打量了楚恨天一番,问道:“哦?你以前可听过我名字。”
楚恨天尴尬的笑道:“当然,《道德经》我读了不下一万遍,倒背如流。”
玄同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楚恨天,忽然说道:“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是谁,这很重要。有些人会刻意忘记自己的身份,编造一个新的身份,虚构一些事实,欺骗自己,到最后连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了。”
这一句话直指人心,楚恨天眼光一缩,眉头微皱,眼神时而迷茫,时而锐利,他沉声问道:“玄同兄,你这话似乎有所指,请问玄同兄,那我是谁?”
当楚恨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是谁,与我何干,我是谁,与你又有何干,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玄同看也不看楚恨天一眼,将他掠在一边,望着河边上繁忙的船只,淡漠的说道。
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楚恨天与玄同并排站着,望着河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的微风吹来,带着特有的腥味,拂起身上的衣袍,河对面是高耸的宅院,金碧辉煌,与这边显得像是两个世界,“玄同兄在此应该多日,也不见劳作,却是为何?”。
玄同的面容,居然有些看不出他的年纪,说他年轻吧,却眼神深沉,似乎有悟透人间的智慧,说他年老吧,却容貌平和,看不到一丝皱纹,不过一身干净的儒袍,风度翩翩,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玄同说道:“小小码头,却浓缩人间百态,芸芸众生,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是为了口中食物,养家糊口,这样的生活,虽是枯燥,却也是人生真谛。”
“不过我看这些人,每日只是为了吃食,辛苦一辈子,大多数人还没能享受人间快乐,便撒手人寰,这和牲口有什么区别。”楚恨天吃完了最后一个馒头,腹中的饱腹感让他很是满足。
“人生本来就是苦啊。每天辛勤劳作,只为吃饱饭。挨饿之时,能吃饱饭就是唯一的烦恼,如果吃饱饭,那人生就有无数的烦恼。”
听了这句话,楚恨天真想打人,这人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反唇相讥:“我宁愿自己有无数的烦恼。”
“我在这里,见过无数的事情,人们来来往往,有的今日多赚了几个钱而喜笑颜开,有的因为贫困而愁眉苦脸,有的为家中添丁为喜气洋洋,有的为家里丧亲而悲痛欲绝,有的在此丧命,有的在此流血,有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玄同转头看向码头上坐在地上正在吃食的工人,笑道:“不要可怜任何一个人,凡事兼有因果。他们认为自己穷困,是认为他们时运不好,自己不够努力,然而却不知道根源在哪里。”
“玄同兄果然是郎心似铁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看看他们,自己辛苦劳作,却被人不劳而获,收走三成钱财,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他们的懦弱,配得上他们的生活。但凡这些人有点骨气,团结起来,何事不可为。就算龙椅上的皇帝老儿,也能掀下马来。他们啊,太自私,太懦弱,总想别人出头牺牲,自己树下乘凉,这就是人性。”这句话说得楚恨天脸上火辣辣的,这是高人!
玄同含笑看着楚恨天,“你不一样,你是有事在身的。”
在玄同面前,楚恨天感觉整个人都被看穿,毫无半点秘密,好在这人好像对自己没有恶意。
楚恨天立刻转移话题,“兄台想必出生于富户吧,家中可有儿女。”
说到家人,玄同立刻淡漠的眼神顿时为之一亮,“然也,我有一幼女,也六岁了,最是惹人疼爱。”
提起女儿,玄同眉飞色舞,眼神尽是爱怜,说起来滔滔不绝,向楚恨天讲着父慈女孝的生活琐事。
楚恨天发觉,这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和他说话,颇有相逢恨晚之意。
又到了做牛做马的时候,楚恨天和玄同打了一声招呼,回到船上,扛着货物不免唉声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童元周经过他的时候,犹犹豫豫的道:“小楚啊,咱们卖力气的就这样,抱怨是没有用的,我们也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别生气,人哪有一帆风顺的道理,都要经历挫折的。”
其他工友对他态度大变,脸上充斥着疏远和惧怕,不过也好心的劝说几句,说什么你还年轻,前途无量,现在在码头搬运货物,只是你工作的开始,这里繁华着呢,以后会搬运更多的货物,不会失业的。
就是沉默寡言的刘虎也对他说了几句。对于大家对他态度的巨大转变,楚恨天百思不得其解。
刘虎年轻气盛,处处和楚恨天较劲,然而楚恨天搬起货物来,面不红气不粗,他负责搬运的货物,比刘虎只多不少,在童元周啧啧称奇,在他看来,楚恨天确实一个搬运货物的天才,他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