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见炭治郎的时候,他拿着刀,沉默的站在一块大石头旁。
上面孤零零的散落着雪白的女士衣袍,而炭治郎的眼里充满了哀伤。
“……富江小姐?”
听见背后莎莎的声音动响,炭治郎才回过头,有些诧异的和我对视。
我笑着挥手打了个招呼,眼角的余光瞟向炭治郎为之哀悼的那件衣袍。
很眼熟,是那位蜘蛛妈妈的服饰吧。
死掉了吗?
“富江小姐也进山了的话,那善逸呢?”
“他也进来了,没有和你们撞上吗?”我挥开面前的树干上的蜘蛛丝,向炭治郎走去。
背后窸窸窣窣跟随的脚步声停止了,我不着痕迹的笑了笑,随后当做不知道一样平常的走向炭治郎。
“哈哈!八糕郎,你打倒她了吗?打倒了吗?”
伊之助突然兴奋地从草丛里钻出来。
他的手臂,右腹上全是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流出滴落在地面,然而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冲出来后甚至忽略了我的存在,高兴的询问炭治郎战果如何。
“啊,伊之助!你别这样乱动!伤口开裂了!”
“喂,你别在这方面斤斤计较啊,看见了没有!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再过不久我的脑袋会比你的更加坚硬——”
伊之助拍着自己的胸脯“啪啪”响,伤口本来已经开始有止血的迹象,被他这么一乱动又造成了二次开裂。
炭治郎二话不说掏出绷带开始给他包扎。
而习惯自然痊愈的伊之助在面对人类的布料包扎前,呈现了高度炸毛的举措,不知道是不习惯这样处理伤口,还是觉得绷带影响自身气势,最后被我薅住野猪头套作势要掀开才诡异的安静下来。
——
“这座山里有十二鬼月存在。”
走在河边往下的路上,炭治郎这样同我和伊之助说道。
这不恰好了嘛,我正在想要如何在不暴露另外一个富江存在的情况下把事情告诉他们,现在炭治郎自己就提出来了。
不过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回想起炭治郎看向那堆衣服时候悲伤的眼睛。
是蜘蛛妈妈告诉炭治郎的吗?
据富江的记忆,蜘蛛妈妈在蜘蛛山的生活过得并不好。
不知道累那个小朋友从哪里拿到的家暴剧本,让已经被夺取大多数神志,连话都不太会说的蜘蛛爸爸隔三差五就揍蜘蛛妈妈,还说是蜘蛛妈妈惹人家生气。
那个蜘蛛脑袋的大块头鬼,真的知道生气是什么吗?
蜘蛛这种节肢昆虫真的有大脑这种器官可以提供愤怒吗?
那那个孩子死在炭治郎手下,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毕竟炭治郎是个很奇特的孩子,心中既有对鬼的怜悯,却又能一码归一码,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而真心实意的愤怒斩杀恶鬼。
炭治郎肯定了我心中的猜测,“在斩杀那个鬼的时候,她没有反抗,而是朝我露出了脖子。”
“我在她身上闻到了,哪怕和死亡相比也还要恐惧的味道,这甚至能够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死亡。”
“临死前,她告诉我这座山里有十二鬼月。”
伊之助顿时兴奋起来,挥舞着满是绷带的手臂,“那还等什么?我们去把那个什么鬼月干掉吧!”
“不行伊之助,你的伤势太重了,你下山比较好。”炭治郎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兴奋的伊之助。
“这边就是下山的路。”
我和伊之助同时愣在原地。
因为是跟着炭治郎走的,所以我们没察觉到这是下山的路。
平生最喜爱和未知生物打架的伊之助顿时炸毛了:“哈?少看不起人了!我压根没有受伤,健康的很!!”
为了打架这孩子甚至谎报伤势!
认真的?你看看你满身的绷带再说一遍?
带着野猪头套不是给你不要脸的借口好吗!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据伊之助自诉,当初就是打劫了山里路过的鬼杀队成员,从对方口中得知了鬼和鬼杀队的存在,还知道了选拔的地点,觉得和鬼打架很有趣的伊之助就夺走人家的日轮刀跑来参加了选拔,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没有经过所谓育师培育的孩子,
这孩子就是莽的很,人情世故在他这里只有事故,揍了善逸砍了我至今也没道歉,却也没继续追问我到底是什么未知生物。
炭治郎和伊之助揪着到底有没有受伤的事情吵了起来。
我刚想让他们别吵了,含糊的说出累的情报,让这几个孩子都赶紧下山,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被我莫名的咽下。
如果告诉他们山里面是下弦五,是他们现在打不过的鬼,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选择离开吗?
说到底炭治郎明明和善逸一样察觉到了山里的危险,为什么会进来呢?
鬼杀队真不至于在明明打不过的情况下还把人往死里赶,鬼杀队成员死亡率高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撞上完全打不过鬼。
人与怪物之间的实力悬殊不谈,大部分选择加入鬼杀队的人都不会选择躲避。
选择躲的人在最开始就不会加入鬼杀队,而选择不躲加入鬼杀队的人,则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错,告诉了炭治郎他们和十二鬼月实力之间的悬殊又如何,只要山里还有其他人没有撤离,炭治郎就不可能走的。
看到炭治郎的眼神我就该知道的。
这样的家伙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离开的,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这不叫保命,这叫临阵逃脱。
炭治郎不像我,他和我的思维不同,他是灶门家的孩子。
是那个即使隐晦的察觉到我是怪物,却仍然能把我当人对待的灶门家的后代。
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乐于对任何人伸出援手,同时还能恪守自己那条坚毅底线的孩子。
在亲眼看见素未谋面的伙伴惨死于山中,在见到了蜘蛛妈妈那宁肯死亡也想摆脱的恐惧后,这个孩子已经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轻松的离开了。
不行。
这个孩子,现在这个状态去面对累的话,会死。
我真的能接受又一个灶门家在我面前死亡吗?
炭治郎没有对我说过那些事情。
其实我知道的,炭治郎面对自己的遭遇,虽然悲伤,虽然怀念,但他不像我这么脆弱。
我很想了解事情的经过,这并不会揭开炭治郎的伤疤。
因为炭治郎并没有伤疤,有伤疤,害怕被揭开的那个人是我。
炭治郎大概闻出来了吧,所以一直避而不谈。
我一直自己偷偷在想那是什么情形。
葵枝,炭十郎。
幼年常常发烧咳嗽的炭十郎。
会吹树叶给弟弟妹妹听的炭十郎。
那群会悄悄给我捏饭团吃的小孩子,一打开门,门口为首的炭十郎就举起竹娄,上面整整齐齐堆叠着白花花的饭团,身后跟着一群正在换牙期,笑起来牙齿漏风的小屁孩。
那双温柔的红色瞳孔注视着我。
还有葵枝。
新嫁进来还有点腼腆的葵枝。
一点一点尝试接触警戒的我的葵枝。
笑着织布缝纫的葵枝。
以及,哄刚出生的炭治郎唱摇篮曲的葵枝。
和葵枝依偎在一起,抱着年幼的炭治郎,葵枝和炭十郎笑着目送我离开。
那是我最后有关他们的记忆。
我与灶门家的缘分最早可以追溯到稚花和勇吉。
在我成为怪物的第一夜,我保护了两个人类。
在我没有时间过多纠结怪物身份,着急利用富江复仇的时候,灶门家给了我一个人类的居所。
在我迷茫,在我彷徨,在我极尽崩溃的时候,灶门一家那似乎永远有着一盏温暖的灯。
从稚花到炭十郎,现在再到炭治郎。
不管是什么颜色的眼睛,灶门家里都会温柔的注视着我。
那是人类的承传。
没有无穷无尽寿命,依靠着血脉延续,从而超越死亡和新生的承传。
可我是怪物,我不会拥有这份承传。
……
我曾说过假如炭治郎也死掉了,我会帮助他,继承他的愿望,因为我的寿命无穷无尽,所以一定可以把祢豆子变回人类。
现在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要让炭治郎出去。
我要让炭治郎远离危险。
灶门家不是被我锁到水晶罐子里精心呵护的玫瑰花,炭治郎也是不一只脆弱的雏鸟。
但是,在审视了自己失去玫瑰花之后的情感,我却不想再看着小鸟飞向蕴含着风暴的蓝天了。
一道巨响的打雷声打断了我深陷的思绪。
“打雷了?要下雨了吗?可是,没有闻到雷云聚集的味道。”
炭治郎暂停了和伊之助的争执,抽了抽鼻子,视线突然一转,就看见了河对岸的白发的少女。
少女明显一惊,她看了我一眼,转头就跑。
是之前那个被我和富江联手怼了的姐姐鬼。
“可恶,是鬼吗?”伊之助和炭治郎几乎同时拔刀想要追上去。
“爸爸!”姐姐鬼高呼,紧接着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长着蜘蛛头的巨大鬼,从蜘蛛扭曲的口器中挤出沙哑的声音——
“不许!伤害我的家人!!”
是蜘蛛爸爸,实力应该挺强的。
我看到那个姐姐鬼没有继续逃跑,脸上露出几乎控制不住窃笑。
我皱了皱眉,她在高兴什么?
她不会以为,富江命令不了蜘蛛爸爸吧?
就算有着家人的规则束缚,但是被累偏爱的富江可是拥有着任性肆意的权利。
爸爸鬼也看见了我,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什么。
我冷眼看着一切。
炭治郎和伊之助本来被从天而降的爸爸鬼吓了一大跳,但看见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们身后,才小心谨慎的回头看我。
“福江!这是不是你的能力!”伊之助并没有看过我杀鬼,但他知道这不是他或者炭治郎的能力,所以兴奋的将一切归咎给了我。
我懒得在纠正伊之助乱叫人名的习惯,没否认,浅笑着指挥爸爸鬼让开。
炭治郎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富江小姐身上,有着释怀,愧疚,以及坚定的味道,但还有一种味道,炭治郎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
头一次闻到这种情绪的味道,带着丝丝甜腻,有一种一切如愿,却又空洞的味道。
炭治郎没来得及想明白。
蜘蛛爸爸迟疑的让开了阻挡的身躯。
他没有多少智能,就是一个被夺走了智能拧上了发条的傀儡,因为要保护家人和孩子,所以在姐姐鬼的呼唤中冲出来帮忙,随后又在最受宠爱,最任性的富江面前移开了阻拦的身躯。
然而奇怪的是,一见面就逃跑的姐姐鬼在面对爸爸鬼的背叛,在面对富江站在人类那边的行为,甚至与炭治郎和伊之助都要冲到她面前这样的危机情况,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害怕,反而猖獗癫狂的大笑了起来。
“富江!你也有今天,都说了你会后悔的!哈哈哈!!”
冰冷的丝线从茂密的丛林中射出,勒住了我毫无防备的脖颈。
没有勒断,但也足够让我无法说话和呼吸。
“富江小姐!”炭治郎紧急刹住脚步。
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娇小纤细的少年,他的手上连接的正是勒着我的蛛丝。
他的双手泛红,像是蜕皮了一样浸染了鲜血,眼珠子里不再是淡漠的空洞,而是愤怒和未知的扭曲。
“姐姐,你为什么和人类在一起?”
我无法说话。
手臂被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旋转声。
恐怖的压迫力袭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累走到我的身旁,无视怒吼你在干什么的炭治郎,头也没抬,就在站我身边,目光平视着眼前的闹剧,语气平静的问我。
“姐姐,你为什么要帮助人类?”
我仍然没有回答。
骨头被扭断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到让我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即使恐惧卷席着在场所有人,对岸的姐姐鬼也仍然强行抬起头,想要清楚的看见我的惨状。
然而,我在笑。
清浅的弧度仿佛刻在了我的唇角上,那是专门留给她看的完美笑容。
我的视野发黑看不太清楚状况,但我知道一切都在按我的计划来进行。
扮演嫉妒我,憎恶我,恨不得杀掉我的姐姐,你执行的非常完美。
“爸爸,把这些家伙清理掉吧。”
“至于姐姐,看来得好好惩罚一下,你才能知道到底谁才是你该站的那一边了。”
炭治郎的呼喊逐渐消失在耳边。
爸爸鬼吗?以炭治郎和伊之助的实力来说,不足以威胁到生命。
再不济还有祢豆子在呢。
我放心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