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明天学校组织一起去春游,老师说我不用去了。”
一个看起来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漂亮而稚气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话时也站得挺直端正,周身气质优雅而高贵。
年轻的前院夫人看起来严肃又端庄,正指挥着保姆修剪花枝。
听见小女孩的话,她没有半点惊讶,甚至连头都没有分毫转动,依旧盯着保姆的动作,力求每一个部分都要全然合乎她的心意。
“知道了,琴声,你的手指很珍贵,不需要去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活动。”
看着保姆确实按照她的要求剪完了花枝,前院夫人才转过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对始终安静端正的站在旁边的琴声下达指令:“你明天提前半个小时起床练琴,记住,永远不要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活动去浪费你的时间。”
“是。”
小女孩始终带着笑意,不管是嘴角的弧度还是眨眼的节奏都几乎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精致娃娃,一直等前院夫人走进去之后,她才慢慢的跟着进去,迈出的每一步都不大不小,连裙角微微摆动的弧度都像是提前有过规划,不一会儿房子里就传出了悠扬的钢琴声。
花奈站在小女孩刚刚站的旁边,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心里有了猜测。
——这是前院琴声的记忆。
她已经感觉不到前院琴声的情绪了,但她看到刚刚发生的事,还是会觉得很窒息。
明明那个小女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难过,甚至是半点对于无法参加活动的不满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前院夫人和前院琴声母女二人的相处模式让她很窒息。
不是同情,但就是觉得莫名沉重。
不知道这次她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花奈尝试着迈动双腿,几乎是脚尖轻轻点地她就轻而易举的穿过墙壁走进了屋子。
因为一直都只听到前院夫人教训前院琴声的声音,花奈以为前院先生可能不在家。
可刚进去,就看到他就闭着眼睛躺在靠近院子的躺椅上,对于妻子的发言甚至是动手都没有半点反应。
前院夫人手上拿了一个戒尺坐在前院琴声身边,脊背挺得笔直,闭着眼睛听着琴声。
花奈心念微动,刚走到两人身边,就看到她轻轻皱眉,睁开眼。
“啪”的一声,戒尺就毫无预警的落在了前院琴声的手背上。
“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个地方手腕要再放松一些!”或许是因为同样的问题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前院夫人语气有点凶狠。
花奈看到在那一瞬间琴声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但手即使有些微颤抖也半点没有移动,白皙的手背上只有一道痕迹,却红的有些发紫。
因为一直都是被打的同一个地方,琴声疼的冷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琴声,我和你说过了,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注意你的表情管理。”
这次虽然只是摇晃着手里的戒尺,并没有打上来,但花奈还是觉得吓得心尖一阵瑟缩。
琴声脸上却马上就恢复了那种笑意,完美到甚至看不出一丝勉强。
“是。”
旋律继续从她跳跃的指尖下传出,花奈却生不出半点欣赏的心思。
虽说还只是下午,暖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内,有细微的白色的微尘随着旋律在光下起舞,但花奈却觉得一阵寒凉。
回过头去看前院先生,他依旧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手指甚至在轻轻地打着节拍,一派宁静随和,好像对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
甚至都没有影响到保姆在一边打扫的节奏。
这个画面诡异的有些似曾相识,如果单看甚至还是严母慈父的温馨场景,但此时花奈却觉得有些恶心。
花奈知道前院琴声的童年和家庭一定不会是很幸福的那类,但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下一秒,画面天旋地转,花奈还没来得及感到眩晕,就已经重新归于宁静。
这个时候的前院琴声似乎长大了一些,大概在十岁左右。
她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看起来更自然了些,但眼神却有些冷漠。
前院夫人正在翻找她的书包,在旁边的桌上放了一本已经被撕毁的漫画,表情狰狞又气愤。
前院先生在门口看了一眼,好像叹了口气,就又默默的离开。
过了一会儿花奈才恢复听觉。
前院夫人一边翻找一边在一直说话。
“......明天我会和学校老师反映,你不许再和她们来往。”
......
“为了生下你,我只好放弃我的事业,前院琴声,我送你读最好的学校,你的父亲也为了让你能更方便的练琴去了你们学校任教,我用了全部的心血来培养你,你怎么总是做这种事!”
“你就是个白眼狼,是女儿的话,就算我们再怎么拼尽全力培养,你都还是要亲近别人是吧。”
“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儿子!你为什么......”
花奈听着前院夫人说话似乎是越来越疯魔,和记忆里体面端庄的老太太相去甚远。
又回头去看依旧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任由自己的母亲在自己房间翻找的琴声,她似乎已经听过这种话无数遍了,脸上没有恨,也没有因为这些话而难过。
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桌上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漫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院夫人似乎又怀孕了。
她翻找了没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半点别的东西,才慢慢直起腰,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她一手扶着腰,回头看着自己站在墙角边的大女儿。
脸上是发泄过后的余怒,但还是能听出她在勉强缓和自己的语气:“琴声,你要记住,你是天才,你不需要和那些孩子做一样的事,你天生是不一样的,天才总是不一样的。”
“妈妈为了你已经付出太多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生活工作,琴声,你要自己努力。”
说完就扶着墙慢慢的拉上门走了出去。
留下一室静谧。
花奈不知道这叫什么,但看着始终维持着优雅的姿态和表情管理的琴声就这么一个人站在装横高雅却一片狼藉的‘废墟’里却觉得有些难过。
琴声等门外声音渐远才慢慢的从角落里走出来,沉默着将一些完好的东西重新放回去,然后端坐在桌前,没有动那本已经撕毁的漫画,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正当花奈以为她只是在单纯的发呆之后,门却再一次被推开。
前院先生可能安抚好了自己的夫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端来一杯牛奶,放在女儿的桌上。
然后叹了口气:“琴声,你也长大了,你要理解你的母亲,当初为了生你,她也是吃尽了苦头的。”
“现在她又怀了孩子,身体不舒服脾气也比较暴躁,你先忍一忍,等孩子出生了她就忙起来了,你去读书她也没办法永远管你。”
“而且她总归是为你好的,她又不会害你,这些书也确实看或不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有时间和你妈妈道个歉吧,她刚刚都气哭了......”
琴声始终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端正的坐在那,一句话都没有说。
前院先生也许是看女儿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想法,只是把牛奶又推了推,就走了出去,再轻轻拉上了门。
花奈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琴声始终都坐在那,没什么很激烈的反应,好像已经是一潭死水,但桌上的漫画又好像在诉说着她那隐隐的挣扎和不甘。
但最后,她还是面无表情的亲手将撕碎的残渣扔进了垃圾桶里,像是对于命运的低头,又好像是无法反驳的认同。
她素白纤细的手在灯光下显得细腻漂亮,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能看出长年累月的精心保养,但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感。
花奈能感觉到这个画面似乎又要过去,正要等着晕眩感到来的时候又听到了别人的声音。
“太傲了,感觉好像觉得自己会弹个破钢琴就很了不起一样。”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当上国家首相了呢,整天装腔作势,看谁都挂着那个恶心的笑。”
“就是,说什么为了保护手,没办法参加体育活动,连作业也只能‘适量’完成,不管什么活动都拒绝参加,人家架子可大了。”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攀不起的仙女吧,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吧,我觉得她真的还是很有气质的,就是确实会觉得有点不好相处。”
“可不是嘛,她同桌好心借给她最新出的漫画,结果第二天还被老师批评了。”
“你们在说谁啊?”
“还能是谁,喏,就你后面那位前院琴声大公主喽。”
......
花奈不太能理解到前院琴声就这样长年累月的听着这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但是却有点庆幸,至少在她走后,还拥有了樱野花奈不算优渥,但应该很幸福的生活。
这个时候花奈就只是在心里祈祷,不二能够快点带着前院琴声离开这个时刻充斥着窒息记忆的家。
说句实话,在看到下一个场景是前院夫人因为第二胎是个天赋远远比不上前院琴声的女儿,所以变本加厉的对琴声严苛要求的时候,花奈是觉得很能理解当初感受到的琴声对于前院夫妇的那种强烈的情感波动的。
即使被严厉地对待但是她依旧会像个长姐一样去教导琴音要尊敬父母。
她完全是按照前院夫妻画好的模具去成长的。
她完全接受自己被生下来,拥有着条生命,就代表着对于母亲永远的亏欠。
她接受母亲是因为自己而错过了机会,所以她就应该还给她的。
她所有的不甘心和痛苦好像都只沉默的封存在她小小的躯壳里,不停的自己和自己较劲。
花奈觉得她活得很拧巴。
她向往着其他的,她所看到的不一样的生活,但是又觉得自己不配而画地为牢沉默的挣扎。
她从出生开始接受的论调和教育就是她对父母的亏欠,她和别人的不同。
即使到最后,她终于完成了妈妈的意志,想要寻求解脱的那一天,依旧是弹完了每天要求的练习量,带着体面的微笑接受采访,温和的给妹妹讲了故事,然后做好了出门应该有的体面打扮,才选择了在人最少的时间段从顶楼一跃而下......
在看到她站在被夜色笼罩的天台往下看的时候,连腿都在抖,但是脸上还是挂着那个模板一样的笑,站姿依旧挺拔的时候,花奈觉得自己有种从内而外的悲凉感。
在她终于鼓足勇气,跳下去的时候,花奈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她想到了琴声之前写在日记本上有很快划掉的一句话。
【如果不弹钢琴的话,我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恍惚之中,她好像听到了前院琴声最后的心声,是接受采访的时候,一个记者的提问。
“请问这么刻苦的练习,前院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吧。”
当时琴声的回答是:“是的,弹钢琴会让我觉得心情很宁静。”
可是在现在,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花奈看到她似乎在切实的疑惑着。
“我真的爱弹钢琴吗?”
......
简单纯粹,即将陨落的‘天才’少女,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的也不是这短暂的一生遭遇的鸡零狗碎。
她只是简单且纯粹的问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钢琴。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让前院琴声能有机会亲眼去看看,不是只有钢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就算她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