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泼墨一般的夜空，呼啸着寒风，窗内看着热气腾腾，红色泡泡咕噜往上破，火锅的汤汁溅在每片菜上。
黄灿灿的小白菜洗干净了放在菜篮里，上面还躺着水珠，暗红色的鸭血片好整齐放在白瓷盘里。
林瑞承端着一碗饭，忽地觉得没多大胃口，筷子夹着一口饭又放下，莫名看着锅里的一个牛肉丸出神。
锅里的丸子大多是熟了，飘在汤面沉沉浮浮，陈淮书捞了满满一勺的丸子和土豆放在林嘉怡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出现一座小山丘。
林嘉怡捧着那一碗菜自己又坐在地毯上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眼睛动也不动。
直至那个牛肉丸被陈淮书放进自己碗里，他才回过神来。
“都盯多久了，早熟了。”
“啊？哦，是。”
他用筷子戳进丸子里，滚烫的汤汁瞬间溢出，浸满周围的米粒。
“方逸宁说，她要调到南平湾去当老师。”
“是吗，虽然不算远但是那个地方落后，怕是也不怎么好待。”
林瑞承点头，他没去过那个地方，只听说过那个地区落后，师生力量弱，教育质量低，如此恶性循环。
“我想着……想和她一起去，她一个女生也安全，另外，我也想找点别的事做。”
陈淮书放下碗，筷子还握在手里，手背上攀出数条青筋。
他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眉棱骤敛，想说什么又没说。只看着锅里绽放开的小白菜，一片顶一片。
不知为何，看着他不说话，林瑞承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没理由的心慌。
直到吃掉碗里的第二块肉片和第三个香菇丸的时候，才听见对面略微沙哑的话音。
“你想好了？要去多久。”
“还没确定好，半年左右吧”
陈淮书放下筷子，清脆的一声引来林嘉怡的扭头。
他捏了一下高挺的鼻根，再松开时出现一片淡红，“一个月。”
听着他这不容反驳的语气，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更像是命令和通知。
一股反抗的劲油然而生，林瑞承生出反骨突然想和他对着干。
“我反悔了，还是一年吧。”
陈淮书皱眉，手握紧又松开，最终又捏紧衣角一处。
“三个月。”
听着这声音几乎是从他牙齿咬出来的，林瑞承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依旧没有让步。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觉得吧，这毕竟是我的事，你尽可以和我商量甚至劝服我，但是不应该直接替我做决定啊。”
见着陈淮书迟迟不说话，林瑞承也不清楚以前是怎么和他沟通商量事情的，但是他也不想就此事顺着他的意。
两个人之间可以互相迁就，但不能抹杀掉对方意识。
他有点累，索性自顾自吃起了剩下的饭，大概是说出来的原因，没了顾虑，就连胃口也变得好了起来。
在自己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看见陈淮书从对面移到自己身旁。
他右手拿着筷子，陈淮书便伸手勾住他左手的小拇指，晃了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真的想去，就去吧。”
又急忙接上：“不准一年，就半年，多了不给。”
林瑞承哭笑不得，“你这还叫知错啊，后半句的态度不像。”
陈淮书也不管他要不要继续吃饭，直接靠在他肩上，林瑞承听见他深呼吸好几次，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终于是听见他说：“我不管，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这和我守半年的活寡有什么区别。”
“我只能守半年，不能一年，我要疯。”
林瑞承安慰性的拍了他两下肩膀，“我又不是不回来，离这不远，没事我就可以回来。”
“是吗？我才不信，你总喜欢骗我。”
林瑞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自己的印象里有骗过他吗，更何况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做过什么欺骗他人的事情。
陈淮书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非要看着他问话，生怕骗他似的。
“是是是。”
说完，他从锅里夹起肉片亲手喂到陈淮书的唇边。
陈淮书看了一眼，又将眼神撇开，一嘴不情愿的吃了。
“拉勾。”
林瑞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两人早就拉着了，无奈，他也只好做样子弯了一下手指。
……
吃过饭，三个人窝在沙发里盖着毛毯看电视。
这两天是周末，林嘉怡不上学，白日里花了足够多的精力蹦跶。此刻头一歪，没有支撑的直接靠在林瑞承的腿上。
“我抱她回去睡，你也去休息吧。”
说完，手臂一张，直接抱起睡的迷糊的小姑娘往客卧走去。
脱去外套再拉上两层厚被子，已经关灯正准备推门走出去，他又站住了脚，人处于光暗交接处。
下一秒，他退向黑乎乎的房间里，听着林嘉怡平稳的呼吸声，循着记忆去找那本藏起来的本子。
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洒在页面上，就连本子都染上些许陈旧的气息。记录从自己治疗成功后就再未有后续。
他靠在窗边，细细想着这到底算治疗成功还是失败呢。
这接近半本厚的无序文字，除了自己的糟糕的精神情况外，还有另一个形象的陈淮书。
他伸出手指在“治疗”两个字上摩挲，不由自主摸向自己的腹部、腰部、背部。
如果都已经到住院治疗的阶段，那多半会落下什么重伤吧，可是无病无痛，除了手臂上密集的针眼外再无其它。
也许……可以再回去那个治疗的地方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如地下无限蔓延的根枝，不断缠绕心头。
他又把本子放回原处，快速洗漱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客厅只留了一盏玄关的路灯，泛出幽幽的光。
林瑞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借着床头灯光直接钻进被窝里。
他掀开盖在头顶的厚重被子，看见陈淮书未睡，背部倚在枕头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
陈淮书逆着光，锐利的眉眼隐匿在暗影里，侧脸巍巍然，像是连绵起伏的精致山峦。
林瑞承看了一会儿他的面容，又看了一眼他的电脑，但白色的光有些刺眼，让他忍不住拉上被子去遮眼睛。
“你还在做什么呢？”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陈淮书敲下一个键，微蹙的眉头舒展开。
“最近工作的事多，得多花时间处理一下。”
林瑞承在被子里回想了一会儿，只要没陪他出去的时候，陈淮书确实都在处理工作的事情，有时候能在桌前坐上一天。
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卧室里就陷入一片黑暗，他听见陈淮书放置枕头躺下的声音，床上顿时又陷下一块。
腰上环着一只手，陈淮书身上的冷气灌进来，让林瑞承忍不住缩成一团。
直至被子里又充满热气，他才放松下来。
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任何感官都会放大，他听见陈淮书吸气的声音，自己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心跳有力如擂鼓。
“你哪天走？”
“大概下周。”
他忽地听见陈淮书张嘴说了什么，但声音十分微弱，又听不明白。
“宝宝，我难受。”
陈淮书往前靠，轻轻咬了他的耳垂，激得林瑞承翻身去推他，却被他直接按住。
他在耳边说着话，热气一股接一股往耳膜里灌，扰得林瑞承又痒又难受。
感到腰间那只手开始不安分，一种异样的感受占据心房，胃里一阵翻涌，口腔里莫名一阵腥甜。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陈淮书作乱的手牢牢抓住。
他深吸几口气，最终吐出几个字：“我今天好累。”
陈淮书一僵，收回自己的手，默默躺在他身边。他翻了个身面对天花板，他想不通就觉得憋屈，这都多久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
“那我这周给你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我自己可以。”
“……”
耳边传来枕边人拉扯被子的声音，“好啦，晚安。”
思绪翻涌间竟从满心欢喜骤降为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