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己亥看着娄荣生手里的玉石佩件,像是有些明白了。
娄荣生将那佩饰放回衣领里,整理了一下衣服,继续说道:“你忘了,当年娄梁军屡立战功,皇帝有感于娄梁军士的骁勇善战,无论官职大小,每人都赏赐了一个玉制鱼符以为凭证。这鱼符上不仅刻有编号,还有名字,凭此鱼符,子孙三代可不予缴纳税赋。虽说后来这不上税的承诺已经不被后朝所认,但每家的鱼符却都代代相传,成了各家的传家之宝,族公你不记得了?”说着,他又指了指泉水中,“鱼符是由每家长子嫡孙随身佩戴的,你家里只有安左公一人,这鱼符不在他身上,难道传给了你吗?我们只要潜入泉中,找到安左公尸骸上的鱼符,再加上我幼时所见,和老汉的书信,这人证物证俱全,族长家怕是没有办法当众抵赖的。”
听到这里,梁己亥越来越相信娄荣生的话了,别的不说,这件事情的首尾和他自己小时候在祠堂听到的一切,似乎都能一一对应上,看来,娄荣生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好心,要把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呢?又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到了夔神军印丢失的这个时节说出来呢?
仿佛是从梁己亥略显迟疑的表情上猜到了他的心思,娄荣生解释道:“因为我家老汉走的仓促,他的书信,一个月前我才在屋里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也是老天有眼,要是以前,我是断断不敢把它说出来的,现在镇里来了朝廷的两位钦差大人,我们只要找到了凭据,钦差大人一定会秉公断案的。
京里的郭大人那里我已经说上话了,他说我只要找到物证,定然给你我二人冤死的老汉做主!族公,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早些找到证物是正理啊!”
娄荣生越是急切,梁己亥反倒越是迟疑,几十年来一直悬在自己心头的那个疙瘩,难道就这样要解开了吗?
“我,我要回去再,再想想,这,这是件大事,要先回屋头问、问、问我家王娃子。”梁己亥唯唯诺诺的说。
自从梁小树读过百家书后,见识越来越显不凡,连养父梁己亥遇见为难的事儿都时常问他,每每也都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久而久之,小树俨然已经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父子关系几乎调了个个儿,但逢大事,必由梁小树拿主意。
“要得,随你,族公莫要忘了,起先族中会议,族宝失窃之事,你是有嫌疑的。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族宝应该是被族长私藏起来了,如果能寻到安左公的尸骸,就能证明族长家暗藏的私心,也能洗刷掉他人对你的怀疑,你说对吗?也罢,你自家的事情,自家拿主意吧。”娄荣生有些又好气又好笑,“也确实还要准备些下水用的物件,不过,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就一家干。”
梁己亥转身准备下山,娄显德又叫住了他:“己亥叔,事关重大,千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了!”
已经有些心神不宁的梁己亥匆匆地点了个头,借着月光向朝山下走去。
看着梁己亥下山的背影,娄显德低声询问父亲:“他后天要是不来咋个办?”
“放心吧,梁安左的事情是他的心病,不弄明白他是不会甘心的。只不过,后晚要是那个小哑巴也跟着来,倒是有些不好办。”娄荣生回头望了一眼泉池的深处,让躲在那里的梁小树一阵紧张。
娄荣生眯缝着那对浑浊的老眼,向泉水里狠狠盯了几眼,“看来那下一步棋,也不得不下了!”说完一挥手,招呼娄显德也下山去了。
听到娄荣生最后那句话,一直泡在温泉水里的梁小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下一步棋?这父子俩还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还是早些回去告诉老汉小心些。”等确定他们都走远了,闷蛋儿心里嘀咕着,扭头准备去唤醒蒋菡蕴,却惊奇地发现刚才躺在石缝里的女孩儿不见了。
菡蕴去哪儿了?梁小树简直要崩溃了,这一晚上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小姑娘接二连三的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胆都快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了。
沿着山崖的石壁搜索了一圈,又游上岸在竹林了找寻了好久,就是不见蒋菡蕴的踪影,梁小树现在万分后悔,不该深夜带女孩儿上山来,蒋菡蕴要是真的在憨包泉失踪了,他该如何跟她父亲交代啊!
遍寻不着的他一屁股瘫坐在竹林的草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竹林里的冷风一阵阵吹来,梁小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上岸后他只顾寻人,连衣裳也没来得及穿上,此刻被秋日深夜的冷风侵袭,顿觉身体有些扛不住了,赶紧跑回到泉水里泡着。
不过被这冷风一吹,刚才空无一物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石缝。
蒋菡蕴是在那个石壁的缝隙里发现的,又是在那里消失的,莫非那个石缝里有什么名堂?
一想到这里,他便飞快地游向那石壁的缝隙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希望能在那石缝里发现什么端倪。
爬上那个石壁的缝隙一顿摸索后,他还真的有了发现,石缝并非是封死的,里面还有空间,一个狭窄的,倾斜向下的空间。
这里面有通道吗?菡蕴是不是就是跌进了这个通道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菡蕴的担心和关爱战胜了恐惧,他决定往里再探探。
下水游回到泉水的另一边,他拿出了压在石块下的衣服,把它们捆成一团,拿在手中举过头顶,又游到石壁边,爬上去穿好衣服,将身体贴着那道石壁的裂缝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挪动。
拿回衣服穿上,一个是为了保暖防冻,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衣服兜里的那个引火石。
小树并不知道这个引火石,就是后世的打火机,世间人给他的那一堆物品里面的一个小玩意。
还好傍晚在山上煮东西吃的时候,这个小物件塞在衣服里忘记放回去了,否则等会儿在这石壁深处,没有一丝光亮,那可如何寻人。
刚开始的时候,缝隙里还有些零碎的小石子和尖锐的棱角,扎得他身上的皮肤生疼,可往里面挪动了大约二十来米深之后,石壁便变得越来越光滑,缝隙也逐渐宽敞起来,到后来竟然宽大到他都可以横过身体直接在石壁间行走了。
梁小树一边往前走,一边把手伸进衣兜里,准备掏出引火石点燃照亮,突然脚下踩了个空,身体朝前一扑,便顺着石壁向下滑落下去。
他感觉自己被圆弧状的石壁包裹着,像个陀螺一样旋转着下滑,几息之后,双脚便触碰到实地,随即屁股也落地,坐在了一处松软的地方。
不好,下面会不会是菡蕴啊,可莫把人压坏了。
刚一站起身来,梁小树的脑子里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刺激一样,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头顶传来,瞬间袭遍全身,那巨大的痛楚使得他瘫倒在地,双手抱紧身体,不住的颤抖。
好在这刺痛感来的突兀,去的也快,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便恢复了正常,而随即带来的好处便是原本漆黑一团的世界突然清晰了,他能“看见”周边的事物了,不过,这种“看见”的感觉很奇特,因为,他并不是用眼睛看见的,眼前依然一片黑暗,但是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清楚地映在他的脑子里,他是用脑子“看”到的。
脚下是一团圆形的,仿似蒲团模样的东西,比平日里见到的蒲团要大许多,也厚实许多,约莫有一尺多高,六尺来宽,如同佛祖座下的莲花台,触手之处甚是光滑细腻,像是缎子一般。
四周全都是如铜镜一般的物件,像是镶嵌在墙壁上,与整面墙壁溶为一体,四面墙上是,顶上是,就连地面也是,梁小树的模样出现在每一面墙体的镜子里,镜子与镜子之间连续无穷的映射,把整间房屋变成了一个迷宫,迷宫的中心就是他梁小树。
哦,不对,不止是他,迷宫的中心靠右的位置,还有一个色彩炫丽的大铜箱,就放在地面的镜子上,四周还有一圈雾霭缭绕,似幻似真,直如仙境一般。
梁小树走到铜箱前面,发现这箱子并无任何锁钥,便径直拧着上面的铜环,掀开了盖子。
铜箱打开的一瞬间,一阵美妙的音乐自他脑中响起,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歌声,根本听不懂,心里却又明白每一串音符的意义。
歌声带给他心头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似天籁之音,又仿佛是来自远方最亲密之人的呼唤,心情激动之余,不由得竟泪水充满了眼眶,下一刻,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滴落在打开的铜箱之中,铜箱里躺着个人,一个身着奇装异服,面如无暇碧玉的女人,他的泪滴便滴落在仰卧于箱体之中的那个女人身上。
“菡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