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帝国北方。
冬祭节后的第一个周末。
已经落了两个月的大雪,让整座雪松山脉洁白得有些寂寥。
冰天雪地中有一条细小的黑线打破了纯白的单调色彩。
随着还算明媚却没有带来些许温度的正午阳光透过飞雪。
可以看到一队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崎岖道路上艰难地蜿蜒前进。
这车队十分奇怪。
车队中心是一辆用料讲究,烫金亮银层叠刻画而出紫荆花贵族徽记的马车。
可拉车的马匹竟然是喷吐白气,散发着一股温暖臭气的长毛骡马。
这在凯恩人心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画面。
长毛骡马虽然适合在极寒中跋涉,但外貌看起来恶心丑陋,像压在地窖里发了霉的黑面包。
拉车时被青黑长毛覆盖的马鼻总是能发出令人反胃的黏腻声响。
也因此被帝国贵族厌恶至极,但凡能与贵族名头沾上点边的人物,随着风气都对着这种生物嗤之以鼻。
它的物种名称甚至一度是帝国内最流行的辱骂词汇。
车队唯有领头一人骑着有卖相的骏马。
他是作为队伍实力最强大的二阶骑士——莱卡。
莱卡大约三十多岁,通过骑士训练之后,多年没有重操旧业的他看起来有些偏胖。
为了他心中可笑的贵族脸面,他只好主动揽下能脱离车队大部队在前方开路的苦差事。
他戴着条纹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厚实的兔毛毡帽下一些不听话的棕色卷发钻出,沾染了雪水后紧紧黏在他的额头,看起来十分滑稽。
北境的寒风在车队翻越雪松山脉以北后,变得更为不讲情面。
呼啸的刺耳风声让莱卡愈发烦躁,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了往日情面接下这趟委托。
此时他本该在红枫城第三大道的小酒馆,靠着自己在贫民窟六个窝棚收来的微薄租金喝着小酒,也算快活。
但还好,这里已经足够偏僻,一切都将在今夜结束。
身后那辆华贵马车中红枫城之主——希尔·威廉姆斯伯爵的儿子。
这个说起来有些幸运的不幸儿,即将被他收下性命。
传言中...
一个月前。
突发恶疾濒死的希尔伯爵躺在正妻死后续娶的美艳少妇怀中。
最后的残留时刻,在少妇谆谆善诱之下。
将刚满十六,正妻所生之子分封到了帝国最北的温泉领。
留下两个她所亲生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接手这偌大富饶的红枫城。
传言在城中大大小小的酒馆喧嚣了几天之后就销声匿迹,希尔伯爵自从堕落后,向来荒诞不经,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出人意料。
而且主要是没人相信,平日里如向日葵一般,温暖高雅的薇恩夫人会做出此事。
只有莱卡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希尔伯爵本就是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开拓骑士,乘风而起打造出富饶的红枫城。
在他成事的这十余年时间,威廉姆斯家族逐渐凋零,他慢慢成为了从旁系,走到了家族主脉。
跑来混口饭吃的亲属,在城堡之中基本上已经拜倒在了薇恩的石榴裙下。
伯爵身死的那天傍晚。
他刚从睡得有些久的午睡中苏醒,费力地从床上爬下,正准备泡上一杯廉价的红茶醒醒神。
他揉揉脸走出房间,刚好撞上不请自来的伯爵夫人,或者说很久之前他的两小无猜——薇恩。
“帮我个忙。”
薇恩站立在杂乱不堪的单身男人客厅,似乎是没有找到可以落座的地方。
她环抱着双臂,看起来有些疲倦但还是站立得十分挺拔,气质清冷。
美中不足的是,华丽的淡黄色衣裙之上似乎沾染了一大块污渍。
莱卡眯眼一看,污渍看起来像是被脓水中混合着稀薄血液浸湿,绝对是有洁癖的薇恩刻意留下。
他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薇恩没有解释,重复道:“帮我个忙。”
莱卡苦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再说第三遍怕是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耸耸肩服输道:“好的,伯爵夫人。”
得到满意的答复,薇恩转头就走。
她很忙,没有一秒可以浪费的忙。
虽然这六年的时间,她对家族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了如指掌。
但她还要穿着污裙抛头露面,维持人设。
还有巨大的遗产等着她分割,其中有不小的一部分,要用来满足配合她调换继承顺序的希尔亲族。
红枫城中的管理结构,也都要替换成她这些年暗中培植的人手。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优雅地模样吞下这块庞大无比的甜美蛋糕,之后再慢慢在腹中消化吸收。
至于为什么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来这一趟。
就是因为蛋糕桌上竟然还有着一副刀叉,偏偏这刀叉比她更像是蛋糕的主人。
该死!
她又想起她动情红着双眼,将那因为吸食成瘾品,病入膏肓,肥头大耳不停流着脓水的希尔伯爵,搂在怀中的恶心滋味。
三天后。
莱卡终于了解事情起因,也暗中得到了薇恩传递来的具体委托。
设计在足够远的地方杀死伯爵之子卡尔,伪装重伤又刚好拿着地契逃出生天。
在薇恩的巧妙安排下,他伪装成二阶实力的落魄骑士混入了卡尔远行的队伍。
一直时至今日,风雪还在继续。
卡尔坐在车厢里正端详着一块单边眼镜。
身穿已经过时几年的贵族冬服,淡银色的短发下深黑色的眸子目光清澈,其中却又藏匿着青年少有的沉着。
母亲的生前遗物居然还是在被分封后领取物资时才能拿到。
每当想起此事,他逐渐棱角分明的稚嫩脸庞难掩怒意,不经意间握紧了单边眼镜。
眼镜镜框由象牙制成,也许是年代久远有些微微发黄,镜片则是不知道由什么宝石磨制,晶莹的透明之中带着点暗紫色。
装好这几日自己亲手打造的平衡铰链,他第一次戴上了这枚眼镜。
质感不错,只是暗色的镜面让入眼的事物都显得有些冰冷。
他正想收起此物好好收藏,打开地图再研究一番车队的行进轨迹。
也许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车厢外壁却突然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声响。
他起身推开车厢木门,想看看情况。
原来是道路旁压满积雪的松树不堪重负掉下了一截砸在了车顶。
他正想退回车厢,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右眼之中透过镜面,看到的马夫吉姆身旁怎么会有着两个数字?
他甩甩头,莫非是这段时间跋涉导致的失眠,让他产生幻觉了?
揉揉眼睛,再次看去。
马夫身旁还是漂浮着一个白色的数字——“23”。
卡尔皱眉思索,抬起镜片数字消失,放下镜片数字浮现。
看来这单边眼镜肯定有意想不到的功能。
一直研究到入夜,车队停下脚步,在一处背风的丘陵靠着山壁,用马车围成一个半圆。
半圆内升起篝火,十余人烤着火驱赶着寒意。
等待篝火之上,铁锅里用雪水熬煮的豆子浓汤沸腾。
众人都不怎么说话,这长达一个多月的路程让本就没有过什么经历的他们已经掏空了腹中墨水。
一群招募来充当马夫的农民,就是卡尔去往温泉领的寒酸班底。
卡尔戴着单边眼镜,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数字一个个浮现。
23,22,23,21......
通过今天下午的研究,他大概判断出数字的含义好像就是他人对他的忠诚数值,对他越尊崇数字就越大。
当他看到一人独坐在篝火一侧的莱卡时,猩红的数字“0”让他眯起了双眼。
看来他那人前温婉,人后狠毒的后妈,连将他送往帝国极北都还不够安心。
如往常一般,他接过最先打好的两碗食物走向车队中最末尾的马车。
马车之上的车厢被铁条四面钉死,底部狭小的透气空隙中不时有低沉的嘶吼传来。
看着卡尔有些瘦弱的背影,众人见怪不怪。
毕竟每次吃饭时寡言的卡尔子爵总会消失那么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