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安不理解,直到他身体全部溃散殆尽,直到伸出的手指如同飞灰,被一阵清风吹散,湮灭无形,他依旧不理解。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四十载再无寸进?
他不理解为何已甘冒奇险,借助天师府千年底蕴,将境界提升至怀光圆满之境,依旧会败得如此彻底?
他不理解为什么几十年前那个不争一物的许不平竟是太清境?
既然是太清境,他这几十年又为什么要一直躲在山上?
他为什么不夺了大周天下,要将这至尊之位拱手让人?
陈同安不理解,他不理解自己,不理解许不平,不理解这狗屁不通的不公世道?
“阿离,小安终于要去找你了,你还会在三生桥上等我吗……”
“我来晚了,你别生气……”
……
一阵风卷过天师府的大殿广场,除了不见了当代掌教天师陈同安,一切都与原先一模一样,似乎刚刚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样。
许不平将幻月镜收入另外一只袖口,他将目光投向天师府的其他人。
让许不平略感奇怪的是,竟没有人想要与他动手的样子,尽管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天师们几乎全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许不平眉头微微皱起,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就在他打算说些什么时,从天师府一的众天师中走出一个清秀少年。
不同于天师府的其他人,少年没有身穿道袍,而是一袭白衣,背负青锋,俊秀难言。
小小年纪,便是已是天象初境,就算比之陈同安当年,怕也是不遑多让。
少年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因为用力过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显。
他咬着牙,无论如何也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这样一个少年,许不平在天师府的三年竟然没有留意到过。
许不平很是诧异,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少年走到许不平身前,他抬起头看向许不平,眼底的仇恨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了。
“苏言渊,师父的记名弟子。”
少年自我介绍道。
许不平认真地打量着少年。
“天生剑体!”
“眼有银芒,如蕴星辰!”
许不平愈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师父说,若是他败了,不准我们为他报仇。”
“这个是师父让我交给你的。”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递信。
许不平接过信。
封面写着:
不平吾弟亲启。
落款:拙兄同安。
许不平展开信,很快便将信看完。
许不平轻出了口气,看向少年,问道:
“你师父还有什么交代?”
“师父说,若是他败了,整个天师府不得为他报仇,不得与你为敌,从此以你为尊。”
“师父说,师父说……”
少年实在有些哽咽。
“师父说,他以天师府的千年气运为交换,请你,请你庇护天师府,庇护我们!”
说到此处,少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随即,呜咽声、咬牙切齿声、咒骂声,也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
许不平感觉到有无数双愤怒的眼睛瞪向了自己。
如果目光或者恨意可以杀人,想来许不平已经在这一瞬间被戳了个千疮百孔。
许不平不由得想起他与陈同安初遇的日子。
陈同安同样的少年,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背负青锋。
青丘西凉,陈同安谈笑间力斩邪修数十人。
那柄斩杀邪修的少年之剑,便是这个名叫苏言渊的少年此刻背负的剑。
许不平看着少年微微有些失神,似乎在某个刹那,少年与陈同安隐隐重叠。
许不平面无表情的看着少年,道:
“你想为你师父报仇吗?”
少年看着许不平,不知许不平所言是什么意思。
他紧捏着拳头,眼中快喷出火来。
“你是想羞辱我吗?”
许不平依旧面无表情。
“这样的你可报不了仇!”
“你应该明白你师父话里的意思。”
少年咬牙切齿,杀手师父的大仇人就在面前却不能出手,也不是对手。
他心中悲愤远胜脸上神情所示,指甲早已深深地戳进了掌心肉里。
许不平却似乎有些激怒少年,他看着少年笑着道:
“你师父应该还有东西要给我才是。”
少年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恨意的都压在了心底,他从怀中摸出一物来,再次双手托住,呈给了许不平。
许不平从少年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材质温润,色泽偏黄,似玉非玉。
“天师令!”
许不平忽然叹了口气,收起笑容,轻声道:
“此物可与天师府的千年气运相共鸣,有大机缘者,可以此令引天师府莫大气运加持自身。”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许不平问。
少年没有回答,年岁不过十八,便已入天象的他,如何不明白许不平所说的意思。
天师令既是天师府的掌教令牌,又是辅助修行的至宝。
可师父拥有天师令为什么自己不用,却要把天师令给别人?
师父如果有了天师府的气运加身,何愁这几十年不能入天人?
师父自己不用,却要给这个杀了他的大仇人?
这又是为什么?
少年想不明白。
见少年默不作声,许不平笑了笑,语气更加古怪。
“我再问你一句,想不想给你师父报仇?”
“想,想,想!”
自来性子温润沉稳的少年,再也忍受不了,他几乎吼了出来。
终于,“铮”的一声,剑啸如龙吟。
青锋出鞘,指指许不平。
随即一道孤峰绝顶般的无双剑意,瞬间便笼罩了许不平。
许不平哈哈一笑,任由层层叠叠,漫天汹涌的剑意袭来,不躲不闪,只是漫不经心的向前一步。
然后,慢悠悠的伸出手指,轻点在那曾名动天下的神兵剑尖之上。
“嗡…!”
青锋不堪其重,剑身巨颤,发出一声与方才龙吟完全不同的凄厉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