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一个逼仄的小溶洞之中有一点亮光亮起,在微缩的亮光之中,有两个人影正对面而坐。
一个年轻人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什么,而在他的对面,是一位胡须皆白的耄耋老者,此时这位老者却宛如小学生一样正认真的听着年轻人的讲述。
老者坐的极低,不敢与年轻人平齐,更是心有疑惑却依然不敢言语,心有感悟却不敢有半点欣喜,唯恐惊了面前之人而错失了这一份机缘。
李承道本来是准备简单的交代两句的,但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李承道喜欢与人论道,不管是人还是妖,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他总是喜欢与人谈论一些有的没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更加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周身的一切。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一个外来者,只有更为迫切的交流才能更加快速的融入这个世界。
他懂的很多,但知道的又太少,所以他总是想要交流,然后改变自己或是改变世界。
就如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只是他一个人在不停的讲述着自己所领悟的道理,其实在李承道他自己看来,这也是一种论道,面前的妖怪也在阐述着自己的道,只不过这种言语不是他真实讲述出来的,而是李承道“看”出来的。
以面前妖怪的实际修行来与自己的感悟与推衍相印证,这也是一种修行。
既是李承道的修行,也是面前妖怪的修行。
在李承道看来,这是一场相互的论道,更是实践己志的传教布道。
当然,这些都是从李承道的视角来看的。
从妖怪的视角来看,这就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从它懵懵懂懂的踏上修行之路,直到诞出灵智,它有了自我认知,有了思考,可它依然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兽,如履薄冰的生活在它所熟悉却又陌生然后又再次熟悉的世界之中。
这个时候,修行只是赋予了它思考与更加轻松的生活条件。
渐渐的,它不用再为生存而发愁,在某一刻,它终于意识到,生存的危机好像早已经彻底的远离了它的命运,它根本就不用如此的小心翼翼。
可那又怎样呢?它依然是按部就班的生存着,还是同样的懵懵懂懂。
在这样漫长的懵懂时光,或者说躺平之后,他终于在高兴与恐惧之外有了别的情绪,无聊?厌倦?好奇?
或者说…是智慧。
生出智慧的他终于在天地的捶打之下彻底的脱胎换骨,化作了…人形,一个他所恐惧与好奇的形状。
从此之后,他就彻底的跳脱了他本来的命运,不再被束缚在自以为是的那一片小小的天地之中。他也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在的那片天地好像叫做祁鸣山。
他第一次对于外边生出强烈的好奇之心,他迫切的想要出去看看。就这样,一无所知的他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的世界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个世界,翼翼小心的学习着,如饥似渴的汲取着所有的一切。
他…飞快的成长着。
可是,在经过漫长的成长之后,在他经历过各种劫难之后,他的修行依然是懵懵懂懂。在经历过漫长且精彩的一生之后,他的视线转过一周之后,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个改变了他的命运,却一直神秘未知的修行之道。
他知道自己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或者可成为神通。不过,对于这些神通的的基理和修行之道,他依然一无所知。
他突然的放下了一切,去寻找如自己一样的人,自己的同类,还有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走的更远,见的更多了。一路的颠簸与风尘,他终于还是遇见了如同自己一样,自己的同类。
他高兴的与它们交为朋友,兴奋的融入它们之中。可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的这些同类好像充满了兽性,与它们有过的道路也满是狂野,自己好像与它们格格不入,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条道路。
于是他便离开了自己的同类,再次经过漫长的流浪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那片天地。这片天地好像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回来,而他好像回归了母亲的怀抱一样,最后在大山深处沉沉的睡去。
直到…有人踹了他一脚,把他从沉睡之中给踹醒。
这一下给他踹懵了,也是因为他在沉睡之中意识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被骤然叫醒还无法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有人踹了他一脚。在他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便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踹他的人,直到他抬头看到了一翩然少年正站在他的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这又是谁?
在下意识的疑问之中,他的意识一点点重新聚合了起来,恢复上线!
第一时间,他觉得面前年轻人又是大亓钦天监的人,毕竟他们之前骚扰过他好几次,只不过自己都没有回应过。没想到他们还不死心,竟然找到了这里!
不过随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同!
他在祁鸣山体之中,但给自己的幻觉确是他把整个祁鸣山都踩在了脚下。
他…正踩在自己身上!
面前的年轻人是和自己一样的修行之人,不过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质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
与自己仅见过的那些“同类”充满任性不同,年轻人的周身…周身……有一股自己从来没见过,无法形容的气息,直接把他镇压在了原地。
‘他是天宫的人!’
‘肯定是的!’
他听说过天宫,从自己的那些同类的口中了解过一星半点,也知道了有许多的同类都被天宫来人给抓走或是直接灭杀,从那时起他也知道了一个词——“人妖殊途”。
没想到藏在这里还是被找到了。
在经过最初的惊恐之后,他竟然突然的释怀了。
无所谓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便了!
没想到在他彻底放弃之时,迎来的确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面前年轻人所讲的那些,就好像是按着自己的情况来描述的,自己懵懵懂懂所走过的那这路,被年轻人一点点的描绘了出来。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过去,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追寻一生所求是什么的东西,被面前的年轻人随口给讲了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激动,如果不是自己拼命的压制,整个祁鸣山都会在自己这满心的喜悦之中震颤。
他匍匐着聆听着,就像第一次走入人世间,第一次走进书塾之中,第一次听先生讲自己第一次知道的那些知识。
仰望、虔诚、痴迷!
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一条道路正在自己脚下向着无尽的前方延伸而去……
“好了,就这些吧!”
就在他沉浸在其中之时,一切却戛然而止。他不想结束,迫切的想恳求先生继续,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点头回应都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年轻先生的动作。
李承道轻弹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站了起来,不知道从多会儿起,自己竟然坐了下来,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自己想要讲的那些东西基本已经论述完毕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带下去了。
于是他起身便准备离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这让依然趴在地上的小老头心中一阵狂喜,以为和刚才一样还有未尽之言要讲。
李承道忽的转过身,看着眼前已经变了模样的老者,笑着问道:“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就这样,他如是的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笑容绽放在脸上,眉毛胡子都因为这巨大的喜悦飞舞了起来。
他好开心,不是因为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而高兴,只是因为有人单纯的问自己的名字而开心。
“祁鲮龙!”
李承道点点头没有言语,转身化作一道黄光消失在了山壁之中,随着李承道的离去,散布于石壁之上的流光也随之消散,整个溶洞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过这黑暗却没有持续多久,一股荧光亮起,重新照亮了溶洞。这股荧光就好像水流一样在石壁之下缓缓的流动蔓延着。荧光的源头从大地之下升起,一点点布满了溶洞之内的所有石壁。
之后,荧光如水般流出,从四面八方向着坐在中间的老者而去。汇聚之后又慢慢的爬满了他的整个身体,直至老者的身体完全被其包裹在其中。在中心汇聚翻涌了一阵之后,这些荧光再次如水一样四散开来,没进石壁然后渗入大地之中,而那个瘦小老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暗…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