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
这一句先生喊的真切。
王仁最初的恭谨只是出于礼法,而在后来的相处之后,在聆听过父亲和李先生的谈法论道之后,王仁便是真心的拜服。与之相处就和真正的长者一样,让人如沐春风,如临秋水,即便是面如冠玉,却不给人丝毫青涩之感。
此时再看,挣脱了父亲的遮庇之后,先生的身影却更显伟大。
“王公走了?”
李承道微笑着问道。
“父亲走了!”
“嗯…”
李承道点点头。
沉默了片刻,忽然侧身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而今也算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了。”
“樊笼?”
王仁苦笑一声。
“也算吧!可在这樊笼消失之后才发现,这也是一道庇护。”
……
“你父亲给你留下‘礼’、‘法’二字,如今还有用么?”
王仁肃然。
“礼和法一直都是我索求的道路,只不过以前一直遵循着父亲的礼、法,而现在,我想求一求这个世界礼和法。”
李承道再次点点头。
“嗯,去忙你的事情吧!”
“是!”
王仁躬身行礼之后快步往大门之外而去。
看着王仁走远之后,独自一人的李承道却又忽然开口了,向着一旁空无一人的空气问道:“怎么样?”
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虚幻的人影回答道:“不知道。”
人影转过头,正是已死去的王庾生的样子。此时他身体飘渺,似散似聚,勉强维持着原本的模样,不过观之给人一种随时变化随时散去的感觉。
他收回了看着王仁离去背影的目光,投向和李承道同样的远方,颇为感慨的说道:“猜不透,弄不懂啊。
我画了一个圈,却连自己都不知道圈里边到底是什么。说是在保护仁儿,其实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这个圈里禁锢的,其实只是我自己,苦了仁儿这些年一直代父受过却无一句怨言。只不过,背负着我的孽业,仁儿以后如何前行我真的看不清,也不知道该如何走。
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啊!”
李承道依然和煦的微笑着。
他此前的风雅确实有装的成分,可经历过与王庾生这么些天的交流辩论,他经历了一种蜕变,一种沉淀。
洗去了铅华,褪去了岁月,他有了一种智慧的视角。不再是以前的惺惺作态,看似智珠在握,实则忐忑不安,如今他可以坦然的面对一切。
就如王仁的恭敬,最开始他是受之不安的,可如今他可以理所当然接受王仁的敬拜,因为现在他确实当得起如此礼拜。
他的微笑并不是装,而是他真的为此高兴,为此欣慰。他知道,这…就是王庾生最好的归宿,不论结局如何。
李承道笑着……
“呵呵呵…到最后你终于明白了,可还是不够明白。”
“那你明白么?或者说,你明白的明白,是真正的明白么?”
“我从来都不明白。”
“唉!不辩了,不辩了。就如此吧!”
王庾生笑叹着摆摆手,颇为遗憾的收回目光感慨道。
“该走了啊…”
完了对着李承道邀请道。
“李小友!陪我再走一程,如何?”
“善哉!”
………
晨曦之中,俩人如往常一样自正门而出,穿过小巷,路过人家,和相熟的人寒暄两句,和常的去的店家打着招呼,与路人颔首,与食客微笑,一切如常的兜兜转转,绕过个大半个小镇。
这是他们以往每天走过的路,路上的一切一如既往,只是人却只有一人了。
“李公子早啊!怎么不见王公呢?”
“王公今日没来么?”
“李公子,今日怎么就你一人啊?”
……
经历过昨天王庾生讲道,镇中人的态度也都有了些改变,对王庾生的称呼也从先生、老爷变成了公。每个见到李承道的人都会问及一声王庾生,李承道都是微笑着搪塞过去,众人也都没纠缠的意思。
虽然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但也只是更加尊敬了,并没有别的意思。王庾生去世的消息还没有穿出来,李承道也没多说什么,有些消息,还是该由王庾生的儿子——王仁,来公布的好。
一路慢行,看尽了小镇繁华。恍惚之中,王庾生觉得就像在看自己的一生一样,恍如隔世,渐行渐远。
没有过多的感慨,俩人来到了神庙山脚之下。山门紧闭,今日不见看门老者的身影,也没有信众在此等候祭拜,只有一道山门。不过一道门却是拦不住李承道的,更拦不住此时的王庾生。
俩人脚步不停,一同穿过了山门,沿着山路向上而去。
拾阶而上,步步登高。
最后一步踏出,俩人踩在了庙宇前的平台之上。
王庾生向着身旁的李承道问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么?”
“我不知道。”
王庾生皱眉。
“真的?”
“真的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有种感觉,好像我的归宿…是那里。”
说着王庾生抬起手臂指向神庙方向。
“……”
听到此时,李承道好像有了一点猜测,可又不太确定。神道无常,无法以常理推断,偏偏他来此之后接触最多的就是神道。
他有种感觉,怕不是王庾生要替代那妖物登临此地神位了吧!
妖物神道一途走的很正,显然是有此类的修行法门。若就此下去,说不定那妖物还真能就此封神,转修神道。
但那妖物搞了这一套却是为了窃取收割人类的生气,步入了歧途。
妖物虽然被灭了,可神路已经走通,而王庾生是在这个过程中贯穿全程的人物,有着很重的占比。
最后这一场讲道他是为了去神化,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给抬到了那个高度。如此机缘巧合之下,王庾生封神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是这样么?
李承道看着王庾生,看着接下来的演化。
结局如何他不确定,是好是坏他也不确定。最终,李承道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相较于死亡,成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对于别的人来说,能成神是天大的机缘,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可是在李承道的心中总是有一个疙瘩,在他的意识中,成神代表着禁锢自己成为神位的附庸。他知道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可还是下意识的拒绝。
这种想法也不知道从何时形成的,可能是受以前看的那些影响,也可能是当王邵元意识清醒的拜他为尊之后。
反正他心中对于神道总有个疙瘩,总是不那么舒服。他对神道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拒绝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问题了,除了死亡还有更坏的情况么?
王庾生的灵体渐渐有光芒发出,并且越来越强。
“小友,再见!我去了!”
这句话说完,光华已经强盛到耀眼的程度。然后,光华“碰”的一下炸开、消散,王庾生就此不见了踪影。而与此同时的,神庙内有一个虚幻到李承道都快不可见的虚影投入神像,重合唯一。
李承道飞身入庙,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泥做的神像模糊面孔好像清晰了几分,可细看之下有好似没有什么变化。当王庾生的虚影融入到神像中之后,李承道便再也感知不到分毫了,神像在他的眼中也再次变作了普通死物。
这是失败了还是时机未到?
李承道皱着眉头心中推演了片刻,终还是碍于道法所限一无所获。
算了,不管了。此事终了,余后的一切就看缘法了。
当此时李承道却突然呵的笑出了声来。
“以前总是说师父说话神神叨叨,做事云遮雾罩的,没想到我现在也活成了师父的模样了。呵……”
转回身李承道回了王家,此时王庾生去世的消息已经公布,前来吊唁之人挤的满院。
有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镇中豪杰、乡绅地主,还有学生、长辈等等,等等…镇中之人几乎都来了。外来的听过道的,没听过但仰慕的,也都一一前来。可以说只要是在临浮镇中的人,都来吊唁。
李承道没有在人前显身,收拾打包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又在书桌上留了一封信之后便离去了。
他与王庾生的道别已经结束,葬礼什么的是不打算参加了,更何况王庾生死没死还不一定呢,他并不想看着王庾生入土为安,不想让这场葬礼完成……
之后李承道也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此地滞留了几天。一是为了看一下王庾生后续有没有什么变化,二来则是研究一下黑耗子精留下的那块皮,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
余下几日对于王庾生的葬礼他没有作额外的窥探,只是坐于山巅潜心研究着手中黑乎乎的皮纸。
在王庾生的葬礼其间,神庙山无人再来此祭拜,不过几日之后陆续有人再次上山来拜神,只不过叨念之中多了一句王庾生。
王庾生讲道产生的影响李承道没有去细查,不过神庙山在百姓的心中更加的神圣了起来,辐射的也更加广阔。
没过多久此地拜山的人就更胜往昔,只不过这次人们拜的却是一位先师——王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