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时至深夜,明月高悬于正空。临浮镇褪去繁华陷入了静谧之中,除了偶尔的几声打更声之外,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小镇街道之上,一道普通人看不到的身影急掠而过,眨眼间就跨过了大半个街道来到了小镇大门之下。
面对着紧闭的大门,身影没有一点停顿,在至路之极处时瞬间拔升,好似完全无视了地心引力一样高高的越过了城门。
越过城门之后,身影轻轻落地。瞬间,再次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去,沿着月光下白亮的道路向前奔行。
穿林,登山,就像黑夜中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了无痕迹,直跨过了中间的路程,快进到了目的地。
当月光终于可以落在黑影之上时,神秘的面容也终于清晰。鬼鬼祟祟半夜登山之人竟然是李承道,而他面前的正是黑山娘娘庙。
白日里人多嘈杂,他实在不好仔细观察。而且人气鼎盛,各种信仰欲念混杂容易干扰掩盖住气机变化,于是趁着夜晚无人,过来再次探查一番,这才有了夜行的这一出。
偌大的山中只有他自己一人,这下总该能看出些什么了吧!
可是李承道却不知道的是,在他站在神庙外的时候,在山另一边的更深处同样有一道人影……
………
在这里,树木遮蔽了月光形成了斑驳的阴影,光影摇曳之中一道火光忽的亮起,驱散了阴影照亮了四周。
是一个模样奇怪的火盆,昏暗中看不出什么材质,却稳稳的承托起昏暗的火焰。随着火光浮现的是一座由石头垒成的高台,上面摆放着一尊石像和一些…祭品?
此时,有一只手正在拨弄着火盆中的火焰,让其肆意的摇晃了起来,周围光亮笼罩之下的景色好似也随之摇曳了起来。
在时明时灭之中,那一尊石像的真容也显现了出来。
若是李承道在此必然会发现…这石像…和黑山娘娘神像一模一样。
“这样…就行了么?”
一声紧张中却又好似松了一口气的叹声自寂静之中响起。
“哎!怎会摊上这倒霉事呢!?那可是…可是……”
抱怨的语气如此的不满,其中的恐惧也溢于言表,以至于黑影怎么也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
“哎……”
又是一声叹息,黑影好似认命一般,收回了拨弄火焰的手挺直了身形,一直被手的阴影遮蔽着的模样就此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蓝袍罩身,头戴高冠,模样在火光之中浮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他的手收回之后伸入怀中掏了几下,抓出了一把粉尘一样的东西,随后一扬手把它抛向了火盆之上。
“轰”的一声,随着那团粉尘和火焰接触,剧烈的反应迸发,火焰瞬间爆燃窜出了一人多高。
作为始作俑者的蓝袍人,在火焰爆发的一瞬间便双手贴着额头伏跪在地上。
“大亓,钦天监,秉笔教授,鹿正军,求见黑山娘娘。”
声音随着火焰摇曳,飘荡向远方。
话音散去,跪伏之人一动不敢动,静候尊驾。
时间一点点过去,没有一点回应,除了火焰跳动,光影明灭之外再无一丝变化。
‘不行么?’
伏地之人心中暗自盘算着,身体还是一动不敢动。
又是许久之后,他终于确定是真的失败了,这才起身。
略微停顿了一下,蓝袍人伸手又在袍内掏了一下,从内里夹出了两张纸符来。被火光映照的半张脸上浮现出几分肉痛的神色,然后轻轻一搓,指尖的符纸瞬间被点燃了起来。
一扬手,两道点燃的符纸分做两团向前飞射而去,落在了事先准备好的两柱高香之上。符纸燃尽,香烟袅袅升起,只一瞬间便感觉周围已经尽数被烟气缭绕。
一切做完,蓝袍人这才再次郑重神色跪伏了下去,把同样的话语再次喊了一遍。
“大亓,钦天监,秉笔教授,鹿正军,求见黑山娘娘。”
………
寂静,话音甚至未能在此地飘荡片刻便被四周的黑暗给吞噬了。
‘还是不行么?’
跪伏在地上蓝袍人不仅没有失望,甚至还有一丝的欣喜。
‘失败了好啊,此乃非战之罪。’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身体让他暗自窃喜之中更添一分惬意,这种跪拜方式可太别扭了,太让人难受了,还是这小风舒服…
等等!小…小风?
刚才松了片刻的心神立刻又紧绷了起来,甚至更甚从前,以至于伏跪着的身体都紧张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的,不知何时起,寂静无风的四周悄然的缠绕上了一缕微风。
不!称不上是风,只是扰动起来的烟气,一丝丝一缕缕,围绕着光影的边界缓缓的转动,盘旋,上升…上升……
最后,在一片黑影之中凭空消失,好似被黑暗吞噬一般,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看不见。
当弥漫整个空间的烟气都被席卷一空,只余下两柱高香之上还在源源不断的升起烟气。
不再飘荡,不再徘徊,而是直插入那片黑暗之中,源源不断。
周围一切皆无变化,却又好像有了一点点不同。
阴影黑暗,却又好像不只是如此。
……
“何人呼唤本座……”
一道略显压抑的尖锐之声骤然回响于阴影之中。
蓝袍人伏在地上的身影在声音响起的时候猛地一颤,把头压的更低了。
“大亓,钦天监,秉笔教授,鹿正军,应京中贵人之命前来拜见娘娘。”
……
沉默片刻,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
“呵!我与你们那位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真是稀奇!”
蓝袍人更显诚惶,余话不敢多说,只得硬着头皮直奔主题。
“贵人想请娘娘共谋大道。”
……
又是一片死寂。
蓝袍人除了耳能听之外,紧张的已经失去了其他的感知。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许久,死寂中一声冷哼。
“哼!算你走运!”
然后就再无一丝响动,一切似乎重新恢复到了最纯粹的黑夜之中。
黑暗中不知喜,不知怒,不知性情,更不知那位到底还在不在,惧怕于庞大的恶念,诚恐于自己的渺小,性命不保的恐惧根植于心中。
因此,他只能在绝望之中等待,一动不动,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于绝望之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嗯?”
李承道蓦的抬起头,目光越过夜色,越过大山,投向远方,微微凝视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刚刚他好像感觉到了点什么,可当他仔细探查的时候却又一无所获。
‘错觉么?’
可能是吧。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寻常了,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瑰丽奇幻,或者…秽恶。
夜探神庙,听着很刺激,他也做好了有突发情况的准备。可当他再次踏入庙宇之中,再次凝视着矗立当中的神像之时。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在没有了纷杂的欲念信仰,没有了万变的人气干扰,整个大殿洁净的只余下无所不在的世界灵气背景波动。
死物,死物,还是死物,甚至连普通的凡物都不如。
凡物或多或少都还会沾染点气息,土石缀于地,有大地之息;铜铁生于锻,内生锐气;云雨有水汽;草木有生气;就连衣服,穿的久了还会沾染上人气呢!
可是这座庙宇呢?这尊神像呢!?
就算原本普通,被人祭拜的久了难道就不会沾染一些信仰的气息么?
可是它就没有,一点都没有。
就像被吮吸压榨干净的甘蔗一样,就剩下残渣了。
说实话,这还真是李承道第一次感觉到。以前没感觉,以为世界就是这样,世间万物,四方天地就是这一层。如今有了这个的对比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无所不在的灵气背景覆盖之下还能有这样空洞的一层呢!
长见识了,真是长见识了。
李承道苦笑,也不算白来一趟,起码长见识了,而且这也算是一点异常,起码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拿着放大镜却只看到了无所不在的细微涟漪,时刻紧绷的探查让李承道的感知也有了那么一点疲乏,远方那一闪而逝波动也被他麻木的当成了灵气背景波动,就此错过。
天光将亮,紫日将升。
如磐石般盘坐于地的李承道终是站起了身,昨夜探查一番一无所获的他不信邪的又静坐到天亮。
来都来了,还能就这样回去?
反正无事,在此地修行也可以。
于是他便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此就地修行了起来,直到紫日东升,他采食了那一缕东来紫气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浊气起身,然后信步往山下行去。
时间还早,下山一路上都没遇见人。不过从山上往下望去,见那山脚之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等着上山。
‘看来不能从正路下山了。’
李承道暗自思忖了片刻便转身离了正道,转而从山石树丛中下山,避免被人撞到。
也不是他不施展障眼法直接过去,此时他处于暗处,障眼法固然能瞒过普通人的眼睛,可此法在他的心中还是过于粗浅了,想来随便有些法力的人都能看破。自己如此大摇大摆的施展障眼法过市,在人家眼里那不就和皇帝的新衣一样赤裸裸的么。
为了避免自己直接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而不自知,他选择尽量不明目张胆的施展法术,转而选择避开。如今这种小山,这种地形对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穿行起来如履平地。
寻常人不可能会走这种路线,李承道反而能全力施为,腾挪跳跃,竟然还快了不少。
“刷!”
脚尖轻点,一个灵巧的落地,李承道已然落到了山脚下。转身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一个闪身钻出了树林来到大路。
“嗯?”
没想到刚出来正好旁边不远处竟然也有一人钻了出来,那人身行略显踉跄,冠歪袍乱。
一抬头,俩人正好对脸,好不尴尬。
李承道微笑点头示意,算是打个招呼。然而那人神情木然,眼神看起来有些呆滞,抬头也只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对于李承道的招呼视而不见,或者说,是对于李承道这个人都视而不见,一低头就行色匆匆的转身离去。
“真是个怪人。”
李承道看了眼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转身也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