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之时,蛮荒先民从懵懂之中张开眼第一次观察认识这个世界,对于不可测、未可知、庞大且不可驾驭却又左右他们生死的自然之体、自然之力奉为神明。
如风、雨、雷、电、日、月、星辰等等直接人格化具现化形成最早期的自然崇拜,其后甚至对一些动物、植物也加以神化形成部落的图腾崇拜,而神灵独立于该自然物体的观念也在抽象思维的发展之中逐渐萌生。
其后,在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原始家庭制度趋于明朗、稳定和完善,人们逐渐产生了氏族认同感,有了家庭血脉的意识,在此期间图腾崇拜也渐渐的转变为了先祖崇拜。
再然后就是随着社会制度的进一步发展、扩大和进步,一些社会现象或力量也被人格化后化作为神,是为各司其职的神。
到科技成为第一生产力,人类思想智慧高度发展,对于世界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且自认清晰的变化。对于以前的那些神明不论信与不信,从心底里人们都知道那是假的,是想象出来的。
神,也只能化作了人们空虚心灵中的一点归宿,仅此而已。
那…神…是这样的么?
或许是…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是这样的。
可…在这里呢!?
自己体内流淌着清晰且未知的力量,自己的掌中能发出雷霆,自己能沟通天地,聆听万物,自己…还亲手点化过……神!
那么…在这里…
神…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所以他才会问出那个问题。
“神…是什么?”
“神不就是神么?”
全神贯注的王庾生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可是立刻就噤声了。
他一直注意力集中在李承道身上,这声疑问虽小可他还是听清楚了,下意识的以为是在问自己,便脱口而答。可是立马又看到李承道依然处于沉思的状态,又不知道问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于是便不敢再出声。
对啊,神…就是神。
如今这里人们的思想还没有到了审视神明的地步。
神就是神,神秘、未知、强大且公正,他们只需纳拜祈福祭祀,其余的一切都是对神明的不敬。
而真实之中,此地的神明不是什么人们抽象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掌握真实力量的一种生物或者说…现象。
祂们真实的掌控调理着天地、社会的运转,与自己那个世界有着本质的不同。
在那里,神和人是两个世界,两个平行的世界。
一个现实世界,而一个…则只是单纯的精神世界。各类神明无法直接的干预现实,影响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的思想。
在这里,神和人也是两个世界。
不过是两个一上一下的世界。神明高高在上的俯视脚下,而万物则都生存于此,人们只能仰望、祈求,别无他法。
这是无解的,除非所有人都和神站在同一水平。
这…更不可能。
不过…自己又不是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架构,只是解决这里信仰变质的危急罢了。
更何况这里的黑山娘娘是不是真神还两说呢,说不得只不过是个妖孽,只需解决源头,最后将之除掉即可。
信众没有了神明的回应,那些抱着别有目的的信众慢慢的自然就会不再信奉黑山娘娘。而此时信仰黑山娘娘的信众绝大多数都是抱着功利来的,向王庾生一般虔诚的信徒可谓少之又少,当黑山娘娘沉寂之后,他们将不足为虑。
剥离出表象,破虚还真,李承道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关窍,天大的问题也化作了小小的那一点。
这下就好办的多了,不过这个分析和解决方法是肯定不能和王庾生明说的,眼下的问题则转变为如何先把王庾生搪塞过去,等问题最终解决,到那时候…一切疑惑都不再重要。
嗯…这也是个问题。
于是沉思继续……
该怎么忽…说呢?
李承道暗自皱眉。
不一定要真的管用,只需听着有用就行。
嗯…这么想的话…西方信仰体系那一套说不定可行。
西方的信仰有着严格的指向,体系完整且规矩严密,只有信奉神所推行的才能得到神的救赎,反之必会受到惩戒。
神所推行的可以是“真、善、美”,也可以是“欲和恶”,前者是真神后者则为邪神。这一切都在神的光辉之下运转,神正则兴,神恶则乱。
而在东方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人们摆脱了原始的愚昧之后,信仰更多的是人心中的一种修行。
满天神佛千千万却没有一个强制人们信奉的,没有说你信了会怎样,不信又会怎样,反而强调于自身内在品格的修行提升。这种更多依存于社会道德潜移默化影响的方式,需要深厚的文化积淀和…过于漫长的时间。
而他们如今所缺的…正是时间。
反观西方那一套,在真神强有力的镇压之下,一切规则就如同铁牢一般简单易铸且坚固。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再坚固的铁牢都会有锈蚀的一天,而且铁本来就极易氧化变质腐烂。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反正李承道也没有真的要把这一套推行下去,只是一份让甲方看的PPT罢了。
“看,这是多么坚固宏大的一座堡垒,可护天下万民。”
可实际,到时候王座都给他掀了,王都没了要什么堡垒,给你几间茅草屋凑活着得了。
先用这一套看似可行的理论忽悠住王庾生,然后暗地里自己再搞清楚黑山娘娘的真面目。若是妖邪之流,那就想办法杀了,从源头解决祸患。若真是一个不知规矩的山精鬼怪的话,那就尝试引其走上正途,不可过度干预人间。李承道此时心中,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抬起眼,看着面前满是希翼和渴求的目光,李承道突然感觉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不过随后便是嗤然。
我心虚什么,我这可是无私奉献的啊!
随即,李承道开口,还是同样的问题。
“神,是什么?”
这次是真正的在询问王庾生。
不过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尤其是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的王庾生,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喃喃焉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李承道也没想要他的回答,这只是起个引子的作用,在问出问题之后不待王庾生开口,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
“神,是神,可又不能只是神。祂是一种信仰,一种秩序,是需要人们去遵循其生活的一种规则。神不应该只是高高在上,救苦救难,还应当降下神谕让世人谨守其行,导人向善……”
前言提点总纲,大致的给王庾生讲解了一下思路。
大致就是神可救苦也可降灾,可赏善也可罚恶,而赏罚之道就在于有没有遵循神的意志而行,至于神的意志是什么,这就是值得商榷的地方了。其实透露出的意思不过就是借着神的名义,为世人编纂一套为善之道。
李承道也不怕王庾生以此谋求私欲,因为他清楚王庾生的为人,并且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要付诸实际的意思和必要。
对于西方上帝的那一套,李承道其实也没有多少研究,所以讲述的时候也只是一些模糊的总题大纲,其主要用意就是为了让王庾生明白这个思路。
毕竟,就算只是谎言,也不能把欺神之言直白的说出来,太过骇人了。
就算如此,在渐渐听明白其中真意之后,王庾生还是被这种超越认知的想法给震惊到了。在这个世界神明虽然也是很少显现在世人面前直接干预社会,可留下来的各类传说却数不胜数,尤其是时不时也有一些神迹显化和妖魔祸乱的传言。其中多是人杜撰而来的,但也有几个是确有其事。
神仙鬼怪本就是真实存在的,因此相较于原来世界,此地人们对神越发敬畏几分,对鬼怪也越发恐惧。
举头三尺有神明在彼处是劝导的话语,而在此处,三尺之上真有神明。
因此,在涉及神明之时,人们行事言语会格外的规矩小心,而对一些莫须有的鬼怪传闻也都避之不及。
就算接受过儒家教育的知识分子,虽然不事鬼神,但也敬鬼神,他们自有一套新的处世之道。
尽管如此,李承道的想法于王庾生这种儒士来说也还是显得太过惊骇世俗了。这已经不是敬不敬的问题了,而是直接欺神了。
以神之名,行己之道。
事小还就算了,以李承道说的来看实在是人为的为神定规,实属欺天。
神明可以不在乎,但你不可以为神定性,哪怕是好心。
李承道在想这些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以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对于神这一类的东西是一概不信的,就算现在思想有了一点点的转变,可还是低估了神的威信。
加之他打心底里也没想过把这个想法付诸实际,所以还是毫无心里负担的说了出来。如此一来,压力便全部来到了王庾生的身上。
李承道侃侃而谈,王庾生则战战兢兢的听着。可是听着听着,王庾生就觉得李承道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啊,越听越觉得……
诶!好像…真有那么点可行性啊!
如今的风气已经潜移默化的恶化到了极点,盲目且狂热的朝拜已经辐射到了周边的好几个郡县,如此规模已经不是依赖社会的自行运转可以保持平衡的地步。
至于朝廷,除非当机立断,施以雷霆手段镇压,否则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的。
可封建朝廷的运转效率…办得到么?
以前他自欺欺人视而不见,如今问题已经摆在面前,解决之道也落于耳中。既然已经如此了,何不真的按照这种思路尝试一下呢?
娘娘肯定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的…
嗯,是这样的!
心中如此所想,渐渐的,王庾生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开始认真的听起李承道讲述内容来,试着领会着其中的真意,思考着可行之处,设想着实施之法。
前言总纲并不长,李承道在讲述之初也只是有大概的思路,具体要说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只是把自己所了解的那些西方教会、信仰和神的一些东西尝试着转化为语言描述出来。
虽然只是做做样子,可他还是很认真的把这条西方走过的这条路原本、真实的还原在王庾生的面前。至于其中有和这个世界相悖的地方,李承道他自己都没有明了西方的那一套,自然不可能想的面面俱到,一切就按照他所知所解的那样讲了出来。
王庾生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他的家乡,对于家乡的了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不论是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还是人俗、神节都是属于他本能的东西。在他转变态度认真听讲之后,对于其中的不适之处立刻就有察觉。
道理都对,只是不妥。
有异议,就有疑问。
王庾生心中对李承道佩服的紧,可该有问题还是一个不落,在李承道讲完之后把自己心中不解的地方一一的问了出来。
对于王庾生的问题,李承道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总体来说,李承道其实并不比王庾生知道多少。
此道就如登山。
李承道在山脚,抬眼见青山,而王庾生处于林木之中,不见青山。李承道所做的只不过是把王庾生引出了林木引到了山前,让他得见青山入眼。
其实,俩人都在山脚之下,如何进山上山,王庾生不知道,李承道…也不知道。
所以,想登此高峰还需俩人协力而行。王庾生即是问也是答,李承道即是答,也是问。
一答,一问。
一部经书诞此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