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拆迁
到了九十年代以后,老妇人儿子的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一来,随着国门的打开,国人开始和国外的时尚有了接触,国内服装厂的款式,就显得有点过时了。二来,很多外资开始在中国建厂,他们使用国外的设计,使用国外的技术,还能免费拿地建厂,还能享受税收减免,在当地招聘非常廉价的劳动力,还不用负责给员工养老。这些厂子,大部分的产品都是销售往国外,但是,也有少部分进入本地市场。
本地的企业哪里是这些外资企业的对手,本来质量就不占优势,人家还有技术优势,再加上本地企业根本无法享受外资的优惠待遇。于是本地企业纷纷凋零,大量破产。尤其是传统的国有企业,大量破产,海量的国企职工纷纷下岗,这又给外资企业提供了源源不绝的优质廉价的劳动力。
到九十年代中期时,国内还存活的企业,可能有三分之二左右,要么被外资收购,要么被外资控股。那些什么中华牌、上海牌,现在都成了外资品牌。
老妇人儿子的服装工厂还不算是最惨的,虽然被冲击得很严重,但还没到破产的地步。
老妇人的儿子还算有商业头脑,普通服装生意下滑,他就开辟了小众市场。文山是壮族苗族自治州,有很多苗族。于是老妇人的儿子就联系了附近很多苗族老人,专门收购苗族的传统服装,复杂的工艺,纯手工制作,每一套都价格不菲,不但占领的当地市场,还能远销海外。要知道,即使在海外,苗族的移民其实也不少,他们也想收藏自己的传统民族服装。
一时间,服装工厂竟然有了一些起色。
可惜,好景不长。
外资来了。一个香港商人,他的祖籍也是文山。一次回乡探亲时,受到了当地相关部门的重视。要知道,文山地处西南边陲,地理上没法和沿海城市相比,如果能成功引进外资,就能称为当地官僚机构的里程碑式的成就。于是各级官员纷纷陪同,给了这个香港富商在当地最高的待遇,还顺便把香港富商的宗祠祖坟修缮一新。
香港富商大受感动,在一次饭局上,酒酣耳热之际,允诺到文山投资建,建立服装加工厂。各级领导自然是大力支持,免费拿地,低息贷款,优先招聘,一路手续大开绿灯,畅通无阻。
然而,香港富商看中的土地,正是老妇人儿子的工厂。至于为何会看中这片土地,除了这里本来就是服装加工厂,基础设施已经很完善,包括道路、供电、供水,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在原地建立新厂以外,恐怕借此驱逐潜在竞争对手,于是应有之义。
可是,老妇人的儿子并不愿意配合政府部门进行拆迁。政府虽然允诺了一笔补偿金,可是,这笔钱不足以换个地方重建服装厂。毕竟,这么成熟的基础设施,不是随便哪里都可以满足的。
通常政府征地时,会优先征用农业用地。农民毕竟生活窘迫,不需要付出太多的补偿金,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民就会非常心动了。至于失去土地后,日后的生计问题,可以答应给农民提供免费培训,让他们掌握的一定基础技能之后,能优先被招聘进入今后的工厂工作。外资引进了,当地GDP提高了,农民收入提高了,社会上失业率降低了,治安情况好转了,官员的业绩有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改善了,这样就能皆大欢喜。
不过也有少数地方,农民要么是守土重迁,不愿意失去土地;要么是听说过其它更优厚的补偿方案,不愿意轻易妥协。以GDP为主要考核指标的管理系统,就会自然把这些人视为不识大体、贪得无厌的无良刁民,通常会被迫采取强制措施,执法手段就容易变得很强硬。在极端情况下,再加上相关官员会有一些无法言说的利益关系,涉及到腐败问题,难免引起民怨沸腾,甚至会造成一些群体事件。
这种由于拆迁造成的群体事件,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少见。
面对老妇人儿子的不配合,当地政府多次协商,可是均未能达成协议。时间再拖延下去,势必会影响到引进外资的大计。
于是,在又一次政府征地办公室和原服装厂的协商谈判中,老妇人一家人,还有工厂的全体员工,都被要求到征地办公室来进行协商。于是,厂子里没有人了。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伙人,开着推土机、挖掘机,手持各种拆迁工具,很快就把服装厂夷为平地。一伙人中,为首之人,是当地有名的混混团伙头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老妇人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并没有到征地办公室去开会,而是躺在服装厂的宿舍里养病。
拆迁混混团伙收到的消息是,服装厂里已经没有人了,要尽快完成拆迁工作。哪里能想到,房屋里还有一个老妇人。如果老妇人身体无恙,看到这种架势,一定会出来试图阻止拆迁行为。无奈老妇人卧床不起,连床都下不来,更别说组织拆迁了。
于是,拆迁混混团,匆忙之际,直接上了推土机和挖掘机。不多久,服装厂从围墙到厂房,从公共厕所到职工宿舍,化为一片废墟。
这个时候,服装厂的厂长才收到消息,匆忙赶回,看着一片废墟,自己的老母亲不见踪影,放声大哭。
众人在原本宿舍的地方,手挖棍撬良久,才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下,找到了老妇人。此时,老妇人已经被残垣断壁砸得头破血流,挖出来时,早已经断绝气息,一命呜呼了。
老妇人的儿子急红了眼,要找混混头目拼命。一帮混混拆迁队早就已经溜之大吉。儿子悲愤之下,捡起一块砖头,照着拆迁办公室主任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拍,主任重伤到底。儿子也进了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