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玄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梦魇将他魇在了无边的梦境中。
他梦见自己是如何来到顾家的。
并不是所有的顾家弟子都是本族人,还有些是自愿更名改姓进入顾家,有的是为了学到更加精湛的技艺;有的是为了踏上修仙的长生路;还有些仅仅是为了温饱。
顾清玄有点恍惚地看着面前立着的两块残缺的木牌,来到这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根本就不属于这里,这身临其境的回忆并不是他的。
——而是属于一个叫“林玄”的孩子。
顾清玄意识有些模糊,在光怪陆离的浮沉之间,他感觉自己就是林玄,而眼前的坟墓里正长眠着他的两位至亲。
父母的突然离世让只有几岁的孩子变得无依无靠,亲戚们也不想接手他这个麻烦。救济几次后,便由他自生自灭了。
在本该享受父母疼爱的年龄却有时为了一口饭而丢弃自尊。
平时林玄就住在一间破庙里,对他来说,一块残缺的石像,几捆干草,漏风的瓦墙便足以构成一个家。
因为年龄太小,做不了什么体力活,林玄经常挨饿。
饥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饥饿类似于疼痛,在长久的饥饿中,胃液灼烧,胃壁摩擦,整晚林玄都能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疼痛。
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寒冷会模糊其他痛觉,但这种最原始的痛感却会通过空无一物的胃囊,虔诚地反馈给他。
小小的孩童就在这险恶的世间苦苦挣扎着,连哭着要糖的力气,都变成了计算一个馒头可以分成多少瓣吃的有气无力。
他帮人家砸过石头,手上全是被碎片划出来的伤痕;他也乞讨过,差点被人贩子拐去做成人彘;他跟野狗抢过剩菜剩饭,也在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跑去乱葬岗翻死人身上的蛆虫吃。
活下去。
这是林玄当时唯一的念头。
后来在某一年的秋日,林玄住的破庙外多出一个被遗弃的婴儿。这婴儿身上裹着破布麻衣,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又呆板,看起来也是哪个穷苦人家实在养不起了,才将他遗弃于此。
林玄小心地将他抱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留下了他。
有些人啊,明明自己都过得苟延残喘,却偏偏看不得他人疾苦。
一晃六年光阴转瞬而过。
艳阳高照的天气里很适合搬一张躺椅坐在上面晒晒太阳,少年眯着眼昏昏欲睡,身上也被烤得暖烘烘地。
就在他快要睡过去时,一根野草几次挠他的脸,弄得他痒痒地,睡意全无。
林玄着恼地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孩。
“好啊,林子,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林玄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几年疲于奔命,林玄根本就没上过学,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其它的字就不认得几个了。早些时候他带着一个婴孩,根本没人敢要他。
还是东街坊的张婶见他们可怜,给了他一份勉强糊口的活计,有时候他忙得走不开,张婶也会帮他带带孩子,这名字就是在那段时间定型的。
林子嘴角向下一撇,委屈地说:“我没有,玄哥哥你都好久没陪我玩儿了。”
说完,还一脸控诉地看着林玄,仿佛他才是那个坏人。
林玄被他气笑了:“玩什么?再玩就没饭吃了!你想挨饿吗?”
“不想。”林子缩了下脖子,嗫嚅着说。
林玄打量了一下,发觉他身上的衣服似乎又短了些,脚脖子都露出来了。
“我看能不能跟张婶借点布料,你这衣服又短了。”
林子看了看林玄,小声地说:“其实我也可以去做做工的。”
“那怎么行?”林玄果断拒绝,“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磕着碰着怎么办?你还是安安心心地跟张老先生识字,知道吗?”
虽然林玄大字不识几个,但林子似乎对经书很感兴趣,在刚会说话的时候就经常指着张婶家的书咿呀咿呀地念叨着。
后来她家里的一位老人见林子确实喜欢读书,在这方面也有天赋,就免费帮他开小灶。
林子也不负期望,常常过目不忘,背书写字比那些学堂里的学生还要好,张老先生夸他天生是块读书的料,林玄也跟着高兴。
见林玄很是反对,林子也只好咋了咋舌,就此作罢。
林玄松了一口气,顺手捏了捏他的脸,不禁感叹,刚刚捡到林子时还是个营养不良的瘦鸡呢。
谁知道这几年小孩是越长越漂亮了,即使穿着麻布衣,也能从眉目间看出以后一定是个俊朗帅气的小伙子。
这么一想,林玄顿时觉得成就满满。开始想象长大以后林子娶妻时的盛况,看来为了林子的终身大事,他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转眼,天气转凉,已是深秋。
林玄难得地买了一串糖葫芦回来。
因为不知道林子的生辰,林玄便将捡到他的那天算做是他的生辰。只要是这一天,无论再艰辛,他都会想尽办法带点好吃的回来。
从前是一个温热的馒头,几颗鸟蛋,或者是几只小青蛙。现在因着林玄的努力,日子虽然还是过得紧巴巴地,但也绝不像以前一样饥一顿饱一顿。
至少在林子生辰时,他能买到一串糖葫芦,几个小苹果,还有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以后会变成香喷喷的叫花鸡、软糯的甜玉米以及很多好吃的东西。
林玄细细地勾画着未来,目标从最开始的活着,变成了现在的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