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城依山傍水,城中巡逻的行脚帮弟子也是各种打扮各种身份,邀请函已经主动给帮主递上,丁范这人对江无尘的态度不似其他掌门人一样献媚或者不怀好意,他人坦荡也没有派任何弟子跟踪他。
辞楼是这一带最热闹的酒馆,凡是江湖八卦都会在这里听到些许,听说楼主是行脚帮帮主的朋友。
楼内分三层,一楼中央大厅歌舞升平,二楼酒席上等,三楼都是雅房。
自是打听到江无尘在这儿的人也没有动手的心思,行脚帮的地盘向来不会有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
这头刚上了菜还没动筷子,乐声欢庆。
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人,连爬带滚地进了楼门一个没站稳扑向餐桌,江无尘用筷子将人顶了回去,那人捂着被扎到筷子的位置往后退了三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
紧接着一群人也冲了进来,为首人扯着嗓门大喊:“死骗子,我看你往哪儿跑!!”
那小子吓得往边上闪,剑光挥过来,白霖手抵在桌上一个翻身挡在江无尘面前将剑用筷子反弹回去,对方再劈过来她一个高位前踢将剑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男子从边上跑过来笑的合不拢嘴捧着肚子骂道:“你再猖狂!我说了是你的手下偏要让我给你算命,我可没说谎!!”
对方是个女子,年纪轻轻脸上还有着婴儿肥,两双眼睛水润发光,穿这件粉色罗裙,她放弃从人脚下抽剑,直起腰板喊:“你分明就是诅咒我!”
男子委屈道:“我这给你算个桃花命格可是道破天机是要折寿的,我说谎什么啊我!”
“我说姑奶奶你都追了我一条街了!!”他趁乱躲到白霖身后道:“这儿可是辞楼你别再乱来啊!”
门口跑来几个打扮不一的男子,先是将女子身后的人拦在门外,而后往楼里瞧了瞧最后突然撤走了。
楼里的人都瞧着这热闹,见翻不起什么大浪也开始恢复刚才的热闹。
白霖落座那男子瞧清她的脸突然惊呼:“是你!!!!”
江无尘和她是同时看向这人,心里是觉得有些许熟悉。
那男的坐下来撸起袖子道:“前月我马车就被你们抢走的!”顺便他掏出一个小腰包放桌上。
江无尘的东西。
三个人面面相觑,冤家路窄。
粉衣女子也顾不得脸面一起坐了下来,她指着男子鼻子而后看向他俩道:“你们认识是吧?给钱!”
她伸出手。
江无尘吃了口菜瞥到女子腰上的玉玦认出此人道:“上阳派也轮到计较几个银两的地?”
女子见对方聪慧愣了一下,然后收回手叫小二给自己倒了杯酒情趣道:“你们要袒护这个小子的话也可以,那就你替他给我办事!”
她指着江无尘,眼底闪过一丝惬意。
几个人:“?”
江无尘嚼了几下菜,那男子不理解道:“你要他作甚?”
女子耸耸肩开心道:“我有个朋友他就好你这口,近些天无聊了你陪她一天可好,当然不用献身谄媚,散散步什么的。”
江无尘闷头吃着饭:“你问她。”
被指到的白霖顿住,江无尘补充道:“白护法可是说过不养废物,既然养了那我可是有价值的,你想让我跟你走,看她同不同意呗!”
白霖是没有想到当时那种情况下江无尘竟然能记住她的话。
门口跑来一个人,这人他俩都认得,刘一梦,他看了眼桌上的人在女子旁边说了几句,然后微笑地对他们示礼,说完女子直接换了个态度。
她凑近白霖,眼里似在冒光,一拍桌子惊呼:“白霖!”
桌上的人都被这个反应惊住,包括那男子。
而后她起身直接一个抱拳道:“在下上阳派秦天伊,见过女侠!”
自武林大会那一战她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的本尊,今日这种情况下见面又些许尴尬。
半路杀出来个迷妹也是怪事一桩。
秦天伊把小二叫来吩咐:“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都叫上来,今儿我请客,还有你们几个回去吧!”
门口被吩咐的几个弟子虽有些懵但还是听话撤走。
那男子见势趁机“化敌为友”:“竟然如此大家都是认识的,那都是朋友!朋友之间就该相信相爱!!!你也别打打杀杀了。”
他从地上捡起剑小心送给秦天伊,秦天伊一把抢过翻了个白眼又立马换上笑脸讲:“女侠还想吃点啥?”
白霖看着这满桌子的菜摇摇头。
奇奇怪怪的组合吃着饭,那小子见大家和颜悦色便抱拳道:“今日多谢两位仗义相助,虽然我也救过你们,但一码归一码,在浮山城需要我的地方随叫随到!”
江无尘趁火打劫:“那明日可愿来民愿客栈喝一杯,当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那男子涉世未深没察觉到江无尘的老奸巨猾一口答应了,然后葫芦里装满酒离开。
秦天伊再白了一眼,她开始夹各种菜给白霖尝,这番殷勤献的人毫无头绪。
不久后有人找上她,她道了句:“我门内有些事我们过会儿再见好嘛!?”
秦天伊也没等他们说一句迅速结账离场,回去的路上下起小雨。
“管家借把伞。”
老管家人很是善良二话不说给江无尘递了把伞,然后见还有个人有些不好意思讲:“只剩下一把了,您看您二位将就将就?”
江无尘含笑致谢接过伞靠近白霖,两个人走在街上,胳膊时不时碰到一起。
他伞一半都是偏向白霖,一边开始淋雨,雨哒哒打在伞上奏出奇妙的旋律。
白霖对一事思索不透主动问:“你为何要再见那人?”
他望着远方还有好长一段的距离偏头讲:“因为他是丁范唯一的儿子,行脚帮少主。”
白霖不解,停住脚步,江无尘几乎是同时停下来。
白霖:“就他?”
也不是歧视,那个男子虽然看着年纪轻轻但看行为举止真不像一个有大背景的贵门少公子,倒真像秦天伊所说是个小骗子。
江无尘伸出手拍了拍白霖肩上一丁点的小雨珠往里靠近了半步,油纸伞刚好遮住了两个人,雨溅在脚边开出水花:
“上阳派在辞楼闹事后不是来了几个巡逻弟子吗?他们只是很隐晦地跟那小子打了招呼才退下不过躲不过我的眼睛。”
说到后面还骄傲地小角度仰起头,像个在邀功的小孩。
白霖移开眼睛点点头:“嗯,有他帮见丁范自然更容易。”
两个人踏步向前。
江无尘:“行脚帮这个小少主从小是个闲散惯的人,人虽浪荡了点但本地人对他的印象很好,这帮主丁范从小希望他能是个成大事的人,现在帮内的事情恨不得全推给他但那小子就是不爱,所以离家出走要自己搞个名堂,估计把老爹气坏了。”
路走得长,脚边湿了大半。
江无尘突然转向路边的巷子,白霖被迫跟着他。
他进了一家裁缝铺,见白霖杵在门口把她拉了进来,然后对着看店的女子讲:“给她来件披风吧,不要太厚。”
女子笑着迎客走近后把白霖拉着进了里店,一边笔画旁边架子上的衣服一边介绍:“姑娘是喜欢那种色呢?款式有没有什么需求?”
白霖不懂这些,又不习旁人这种近距离的举动,她胡乱指着前面一件讲:“就它吧谢了。”
那娘子看她是个不懂行的就开始割韭菜道:“这件可是上好的锦缎,全浮山城仅三件,姑娘长得这么貌美,美女配花裘自是佳话…”
韭菜没割成江无尘进了来,他摸着料子讲:“这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啊,你就给我拿件真最上等的吧。”他毫不吝啬把银袋子放桌上。
对方立马服软笑笑道:“好好好,应了公子的便是。”
江无尘微微弯身对着白霖调侃:“护法平常都不会给自己挑衣服吗?这么任人骗钱。”
白霖离远点讲:“我没买过。”
“那你平日穿的都是…?”
“阁主安排的。”
江无尘微微征住而后笑了笑:“没想到沈桑还有这本领。”
他见白霖穿的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的料子和她喜欢的颜色,看来她这护法相当讨沈桑的喜。
娘子拿了一盒子放上面打开将衣服拿出来,是一件流苏雪青披衣,上面的流苏不显臃肿,周围绣着极微的青木羽片。
虽入夏可浮山城是一座山城,早晚冷中午热,一下雨确实凉飕飕的。
娘子给白霖披上后连连夸赞。
江无尘瞧了一番甚是满意再给了几个银子当赏,而后拉着她离开。
江无尘这个花销她都替花楼干活的人觉得苦。
走到一半白霖聊起乐衍:“可以跟我讲讲乐衍吗?”
白霖觉得自己对江无尘的了解过于片面,或者说九霄阁手里的信息只是九牛一毛,临走前沈桑嘱咐过她留意他的一切,那他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渠道。
江无尘没有隐瞒:“她很小时被人贩子抓了,几年前在南疆被发配成军妓被我救了,后来回到中原找到了父母继承家业只是父母死的早她就一个人把自己家里的饭馆开成花楼,生意做大后再替我做事。”
竟然是这么段美好的故事,那乐衍确实好手段,一个女子把花楼开的如此大,但她对江无尘的态度倒真不像是什么恩人,更像是个知心伙伴,相处融洽。
江无尘将伞一收,白霖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问本尊吧。”
他独自上了楼,她注意到旁边走过来的戴着面纱的女子。
乐衍竟然来这儿了。
两个人找了个雅间坐下喝茶。
乐衍把面纱揭开,下面一张倾城倾国的脸,狐狸眼笑的弯弯的,手上的珠串叮铃铃响着。
她给白霖敬了杯茶:“你在问我的事情?何不问我本人呢,我很乐意回答的。”
白霖觉得乐衍对自己很是亲切,她心也是信她的。
白霖:“你为他经营花楼数年,这恩还没还完?”
乐衍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手里拿着小杯,茶水蒸汽在她下巴缓缓冒腾。
“这恩倒算还完了。”
“你没想过离开?”
若真是恩还完了换谁都不会愿意替江无尘这么危险的人卖命做事。
她轻轻一笑道:“是啊,干久了真觉得自己欠了他好多,他就是那样一个神奇的人,那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照样也有那么多人愿意替他卖命,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白霖喝着茶心里不禁感叹,照她这么说,花楼只是江无尘势力的一角?那他到底藏着多大的实力。
乐衍看出她心里的疑惑讲:“我想很多事情他自己会讲给你听的,只是时间问题。”
这话中话白霖是不明白的。
白霖坦白道:“我奉命追随他保护他,但过不了多久也会是要杀他的人。”
乐衍喝着茶断定道:“你不会。”
她心里笃定自己的想法,白霖不会杀他同样江无尘也不会动她。
白霖淡淡说了句:“你可能不了解我。”
杀谁对她来说只是个任务,杀手是不讲感情的。
乐衍依旧相信自己的猜想:“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什么都会变的。”
白霖移开话题:“说说你心中的江无尘。”
乐衍可乐意回答:“一个疯子。”
她望着窗外的雨点讲起过往:“杀人灭口,他手底下的命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当年我被发配军妓,他当时还是个小孩,比我大一岁,我看他在军帐后方干杂活,有一天军里有个官的女儿看上他,非要让他侍奉自己,他不从就各种欺负,我当时觉得他傻,我们这种贱命被看上后的日子可是天壤之别,他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有一天刮着大风沙,军帐废了,人都忙着搭建,那女的让他在沙子上跪了几天,血流在沙子上被晒干,最后他都瘦的只剩骨架可依旧不服,我以为他撑不过了,突然有一天听到一阵惨叫,关我的那个帐篷被划开一角,风沙吹进眼睛,我看到他站在门口,身上都是血,手里拿着把菜刀,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后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他真的是一个人杀的南疆不剩一个门派,人人畏惧。也是当年他给了我他身上仅剩下的钱,我用那个钱死活撑到了中原,这么算来他救过我两次命,你看他是不是个疯子,杀人不讲感情,救人也倾尽所有。”
白霖听着故事,不知不觉茶水已经喝到底。
乐衍手支着下巴讲:“你能看到他身边替他做事的没有一个不是亡命徒。你也知道他要复仇,杀很多很多人,其实他自己承担的痛苦更大,没有一个人喜欢沾血过日子,人们口中的魔头不都是被逼出来的?”
的确如此,这世上是个人都希望自己父母双全有人疼爱无忧无虑,可真正过这种生活的所剩无几,而那些人却喜欢站在别人得不到的幸福上指点唾骂。
乐衍将茶杯凑到茶壶边讲:“我现在只想把嫁妆凑齐再离开也就圆满了。”
白霖诧异:“你要嫁人?”
她点点头,眼底藏着幸福的笑:“我看上一个人,这世上举世无双的人,可惜他不娶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嫁给他,这人生啊总得自私一下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谈到这里她又伤感道:“可惜的是他跟我一样都有脱不开的命运。”
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纠葛白霖没有追究多问。
谈完后乐衍戴上面纱走到门口。
外面依旧阴沉的天气下着雨,路过的人寥寥无几。
乐衍临走时说的话声音很轻但她听到了。
“白姑娘,江无尘需要一个自私的理由,但如果可以我想他希望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例外,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人上了马车消失在滂沱的雨中。
白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阳光穿透乌云照在屋檐上。
她觉着刺眼。
这时候雨很小,天边架起一座虹桥,路上逐渐热闹。
“想什么呢?”
临近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到身后枕着胳膊依在门前的江无尘,少年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见她看到自己便走过来。
他走出屋檐踩进阳光里,徐徐暖光照在他身上,漆黑眸里映着她的脸。
“吃饭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