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一带不及金夕繁华,山腰间,几座房屋无规律的立着,山间有一条溪流,顺水长满了一些青草野花。
有几座水亭,远观眺望起来着实好看,地方够大,山下的家户并不多,门下弟子几百余,一群群巡逻着,后山树林有数人练功。
偏门巡卫并不森严,或者说是已经打点好了让他进来。
江无尘换了件同样玄色的窄袖叠领衫,肩上披着同色纱薄披风,那天后他如愿收到了很多邀请信,选择九霄阁是因为九霄阁的消息确实灵通,在他刚入金夕城手下人就收到了邀请,他倒想看看这里面有多大的佛镇着。
庭园中,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江无尘停住脚步,透过茂密的枝叶能大概看到不远处立着的身影。
湖水浸湿着裙摆,与之融为一体,一袭碧绿曳地裙,袖子开叉露着纤细的手臂,抱着手臂能清晰看到右手手腕上戴着的沉香珠。
白霖待在水亭边,突然一只手从脸侧伸来,她支手挡住,抬眸四目相对,刹那间,心中微妙波澜,再悄然逝去。
她记得这人。
也许你不会在人群里一眼挑中他,但对视过就会刻骨铭心。
白霖要支开的手停在空中,那人从她头上取来一只梅花,花红的可以滴血。
三月份这个季节,院子里唯一的梅花树已经枯萎,只剩下干枝。
一朝风雨,满地残红。
江无尘指尖捏着花,犹似叹息,最后将花握紧在掌心。
白霖转身保持刚才的姿势,她今天的事只有取信,屋里着火都无所谓,再想想这人能进来定是上头人安排好的。
江无尘愣了一会,这九霄阁待客之道如此…???
这时一个丫鬟打扮匆忙从别处跑来,见到二人不知先招呼谁,齐齐躬身施礼:“见过江公子,见过护法。”
江无尘明白了,接客的人不是她。
丫鬟领着路,一边表示歉意:“都怪小春笨,以为公子会从正门进来。”
哪有人明明正经受邀请还非得爬墙偏门进来!!!!害的她从西门一路跑到东门,不带喘气的。
小春开着伞,这客人个高她撑伞费劲,江无尘拿过伞,她连忙道谢。
“护法平日都干些什么?”
“啊?…噢”小春脑子飞速运转:“护法的行踪我们这些下人是打听不到的,不过接客这种累活都不关护法的事。”
江无尘偶然看到了飞过半空的信鸽,噢…原来是在等信。
走了几个石街到了上院,院中盖着养心殿,江无尘进门,丫头接过伞。
殿里点着安神香,早来听闻沈桑爱养殖,今日倒是相信了,屋里摆着各色花朵,别有一番风味。
沈桑停下剪枝工作给他倒了杯上好的龙井茶。
“可终于把你盼来了。”
江无尘扇着扇子笑笑道:“真让阁主久等了。”
这茶也喝了,谈起正事。
“好茶,不知阁主如此急切寻江某,有何要事?”
“不急不急。”沈桑饮完茶再给他沏茶。
“哦?江某这一路屡遭刺杀,也不知谁这么着急。”
沈桑脸色沉重道:“你是怀疑本座派的人?”
“区区一个清风堂,若不是有人暗中帮助,会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
江无尘在入中原前遭到过一伙厉害的刺客,只是顺藤摸瓜,心中明白并不会是九霄阁,但见九霄阁通信效率说不定可以从这儿略知一二。
沈桑微沉默再讲道:“的确,凭清风堂的本事,最多查到上你来金夕城的大概行踪,至于刺杀本座可以帮忙打听下,就当见面礼了。“
江无尘横竖玩着手中的扇子道:“阁主不必介怀,我只是好奇罢了。”
“那可以讲讲到底是什么大事劳烦阁主对在下如此抬爱?”
沈桑起身从一旁拿来个竹简递给他:“确实有事,不过不是有求于你,而是想与你合作一二。”
江无尘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竹简。
“这是本座昨日拦截的信,你可以看下。”
江无尘略扫了一眼,是一篇很详细的内容,关于他身上的血,里面写了不久会发作病疯,上一次还是在五年前,每五年都会发作,一天不省人事没有意识,像一只疯狗,上次他把自己五花大绑在一个洞里,鸣风照顾餐食,也就侥幸躲过一劫,只是这病会根据你武功的境界发作的更痛苦,他如今的境界在发作一次恐怕是绳子都无济于事了,写这信的人对他的病情还真了解,莫非跟凶案有关?
江无尘眼皮跳了下,他把信合上:“好说,反正我也需要阁主的帮助,我们各取所需。”
沈桑将信烧制殆尽,再送一道消息:“本座不能确定这信仅此一只,这些天江公子的人身安全可以交给我们九霄阁,如果没有想好去处,我九霄阁很愿意招待朋友。”
江无尘手指敲着茶杯,这两天鸣风芊茉都忙着帮他处理些事,住在这里不仅可以少些麻烦事还可以让“鱼”上钩的更快。
“倒也不错,那就多叨扰阁主几日了。”
沈桑嘱咐好一位管事老妈子,老婆婆很是亲和,问了些他忌口的东西对房间的要求。
九雀突然进门,见江无尘在只好退出门。
江无尘跟着老婆婆安房,沈桑出门询问:“何事?”
“有人要见您”
九雀想起那人的谨慎态度猜出些许:“大概是有交易。”
阁楼内早有人等候,此人蒙着脸,看身形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见到阁主他抱手道:“见过阁主。”
沈桑坐在石案上:“你且说?”
那人将一个纸呈上去,九雀准给沈桑,他看到后神情凝重。
“要杀何人?”
“半个月后,从溪云镇会有一辆从衡阳来的马车,目的地是金夕,护送的人叫阿青,到了那儿他自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九雀嘀咕:“哼,阁下不说要杀之人的姓名,是此人名气大还是不好惹?”
“这不是九霄阁该管的内容,你们只需要杀她。我给你们的东西你们肯定很感兴趣,如果没有把握我再寻下一家。”
“看来你家主子是很了解本座啊。”沈桑将纸放置一边。
“沈阁主是有志者,这天下有哪个大志者不喜欢这个东西呢?”
“告诉你们主子,这单我可以接,只是这剩下的一张..”
“阁主放心,等事办完了,阿青自然会给您剩下的一张。在下告辞。”
“送客..”
九雀将人送出阁楼,那人轻功上墙飞走。
回到沈桑身侧。
“去告诉九龙,让他查查这纸上的人。”他将纸递给九雀。
“是,阁主。那..江无尘要不要属下派些人盯紧他??”
“不必了,这样反而不利于合作。只要他人在我眼线里就行了。”
九雀立刻执行任务。
沈桑给江无尘准备的屋子偏西,一整座院子给他一人居住,着实大方。
院子内立着座水亭,种了些花花草草,房间内布置精致,摆了些花瓶画册话本之类有趣的东西,还时不时送来些上好的茶酒,准时也有人送饭菜。
江无尘一人在水亭喝酒观月,从屋檐飞来两人,一青一黑。
“公子。”鸣风和芊茉颔首。
江无尘视线依旧不离月亮,拿起酒杯道:“说说事吧。”
“公子为何要答应他住这里?”
芊沫不解地问,江无尘可不是喜欢清静的性子,至少她心里他是个哪里热闹就跑向哪里的人,现如今在这里一人赏月身旁还无一人侍奉。
江无尘斜眼瞧着她道:“此处清爽,而且还不用花银子,不好么?”
银子?!他江无尘缺的是银子嘛?
“要不属下住过来吧?”鸣风对于主子这种住在虎狼窝的事情心里不安。
“不用,这几天有很多事情要你们去办。”他细想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请公子吩咐。”
“将我血统异常的那些传说抖出去,传的越沸越好,而且要具体,还有我住在这里的事情,若没有我的意思不用来,还有停止一切书信来往。”
江无尘知道沈桑这人本事,他现在在这里,一举一动都逃不开,连身边的人都会被盯紧,他的计划不能节外生枝。
“公子要引蛇出洞,但不知要引什么人?”
“添油加醋而已。”,放长线钓大鱼,最好连根拔起。
他放下酒杯,手指敲打着石桌。
二人不拖沓冗长飞身消失在黑夜。
月光下,黑衣被夜色吞没。
不到三日,江无尘的身份和身负惊天血统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搞得家喻户晓,南宫的两位长老不得不忙着把舆论压下去。
这事十年前能引来那么多事故,不代表如今平静就不会重蹈覆辙。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各处打听他的落脚处。
沈桑也忙着抓散发消息的源出,只是鸣风做的绝,散发消息的人都是亲信,通过话本,戏台,说书,童谣…...各种方法传播,此事兹事体大联系广,一时间内找不到一个方法。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虫鸣鸟叶声,小径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要滴不落的雨珠。
九龙出门打探消息,进楼,沈桑正背对着他们,身后有九雀。
“阁主。”
“怎么样了?”沈桑没有回头,望着墙上的字画。
“有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查到要杀之人是个女子,来送的人与旧朝官员有渊源,短时间里就这么多了。”
沈桑回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朝廷的人?”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朝廷与江湖似是两个天地,不能有瓜葛,这是历代来的规矩。
“金夕城里面并没有跟朝廷官员有关的人物。”
“这就奇怪了。”九雀扯扯那点黄色小胡须,脑瓜疼想不明白。
“九霄阁的规矩来做交易的不会不知道,多半是此人真的是江湖人士,另一个人查的如何?”
“确实如那人纸上所说,多多少少跟纸上的东西有关。”
沈桑沉默半晌,竟然关于那个东西就必须冒一次险,短时间内得想好对策道:“这次计划不能发生意外,全交给你来做我才放心。”
九龙点点头。
暮色四合,雨过天晴。
“后日到达金夕城外惠楼,必须明日动手。溪云镇是进金陵最后一个地方,地方人颇多,所以可以等他们离开溪云镇后再动手,沿途经过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我们的人可以在那儿埋伏。要杀之人十有八九不会武功,那人身边的守卫可能是朝廷的人,所以不要杀,还有守卫之中有一人着装不一,便是阿青,将他挟持即可,等事成后他自会给你纸卷。”水亭一旁九龙将具体内容告于白霖,又给了一封书信,写着逃跑路线和这次刺杀的细节。
“明白。”
九龙面向她,似是有话要讲,但又欲言又止。
而后强调了一句:“金夕有人会来接她,至于会不会出城接人就不知了,若真有人接,你自己小心一点。”说完大步离去。
白霖来到后山,九龙早备好了人马,十个带面具的弟子正候着她。
九霄阁一年来接的单子不多,每次出行服饰武器面具都不一样,配合行动的弟子也是专门特训,这就是九霄阁没有统一的功法原因,杂七杂八的功夫让人瞧不出门路,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见过护法。”几个人齐声,一弟子手上拿着一件黑深蓝夜行服。
她换完夜行服,戴上白脸面具,飞身上马。
弟子们其后都上马,“驾”的一声下从后山秘密通道绕了过去。
午时江无尘被请去喝茶看花,沈桑无意讲正事可江无尘忽然说起的话让他不禁心头一阵焦躁。
江无尘观赏着花醉翁之意不在酒道:“昨日听到一阵马蹄声,让人睡的不安稳。”
沈桑道了两句是,没有深聊。
江无尘对花兴致不大,扇着扇子又讲:“今天想跟阁主讲些心里话。”也没经过沈桑同意说起心里话来:“我相信有人找过你去杀个人,但我想劝阁主现在写信让人回来,要真杀了那人,九霄阁怕是混不下去了。”
沈桑浇水的动作止住,水哒哒留在地上,很快恢复平静。
“看来是我低估了江公子的眼线,这都能知道。”
江无尘倒是爽朗:“我只是猜,信不信由你。在下先回去补觉。”
夜风微寒,朝露滴入尘土,清晨一缕风吹的清爽。
两道的大树长得挺拔,将清晨第一缕阳光死死挡在外,路面潮湿昏暗。
都在树上盯着路过的人马。
白霖闭目凝神,在一道咴咴马叫声中醒过神来,底下一行人同着马车走来,叫声是那名车夫勒住马缰。
“干什么呢?你!”随行的人喝道。
“抱歉抱歉,奴才是见前面的石头才勒住马的。”车夫恭恭敬敬地解释。
“行了行了,好好走路。伤了小姐,我看主子不把你抽筋扒皮!!”
“是是。”
这车夫着装与其他随从不一,眼神还时不时往树林里瞟,藏身的弟子看向白霖,等马车近了几尺,白霖举着的手才落下,十名弟子横空出现立马围住了马车。
随从拔剑张望:“什么人?敢行刺!你们可知里面是谁??!”
他们可没空啰嗦,直接上手。
两方交锋。
九龙嘱咐过他们不能伤人性命,所以他们干脆将随从打晕了。
一场下来十个人死了三个,二十多个随从都被打晕,可车中的人不见动静,一直没出来。
几个弟子合力劈向马车,马一受惊便跑了起来,车夫跳下地滚到一边。被劈成裂开的马车经不住颠簸,里面的人便滚了下来。
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子,身上的浅粉衣裙被地上的灰尘弄脏了,女子眼睛红通通的,低头抱着身子。
七个人围住她,刚要下手时,砍向她的利器被一把剑刷刷挡了回去,来人内功深厚,所有人被打退了几步。
白衣飘飘,通玉的剑鞘。
楠枫本要扶起女子,但她缩成一团,闭着双眼,不肯起来,他只好作罢。
“何人?”楠枫看向他们。
七人面面相觑,齐拥而上,几下就被打的趴地,他要掀开他们的面具,却被一枚飞刀拦下。
一个戴白脸面具的人从树林里飞下来。
楠枫举剑刺去,白霖一脚踢开剑锋,二人交手,地上的尘土满天飞扬。
楠枫想要劈开面具,但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之下,很难近身。
趴下的弟子慢慢起身向女子扑过去,楠枫抽空飞过去无奈之下只好揽住她的腰,躲开了利器。
女孩被抱起来也没有睁开眼睛,楠枫一手揽着她,一手举剑交锋。
白霖飞上前,抓住了女子的手臂,楠枫一剑划过来,他单手打很快占了下风,不料被一个弟子撕开了衣领,胸前也划破了一口,但刺杀的七人也只剩下四人。
“退下。”白霖低声告诉他们,他们只好退到一边。
楠枫将女子放在身后的树前道:“不必害怕,还有…多有冒犯。”说完上前与白霖打斗。
过了几招后,白霖手上的飞刀划开了楠枫手臂,接着一道深红色鱼鳞般的胎记若现,她心咯噔一下呼吸停滞。
这时被楠枫打了一掌,不得不退后几步。
其余四人上前来,又刷刷被打趴下。
白霖半晌才缓过来,可是对方明显不想恋战。
四人勉强站好要跑过去追被白霖拦下。
“不必了,他是南宫泽轩的大弟子,前面怕是已经有南宫弟子等候了。”
“这…护法,阁主说了这次任务不能失败的。”
“是啊,这要是回去,怕没法交代啊……”剩下的四名弟子低声讲话。
“阁主那边,我自会交代清楚。带上那车夫。”她看向树林,车夫早没了影子,他们忙着打架没去注意此人,也不知是何时离开。
“人呢?快去那边找找。”四人撑着伤,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人。
“回门。”白霖上了马奔去,她一颗心吊着,全身开始酥麻,没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