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的黄宗羲有些气不过,朝着屋里大吼了一声:“啊!”
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了。
黄宗羲走后,许显纯面带神秘的微笑跟李从心说道:“还好千岁深谋远虑,料到那黄宗羲会来找你,也幸好李大人及时把卷宗拿回来处理了,让这小子拿到了,可就对崔大人不利了。”
“呵呵。”
李从心只是应声道,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东西已经处理完,我就走了,李大人。”
许显纯迈步就准备离开。
“对了,李大人,这卷宗,没有第二份吧?”
属实没想到头脑简单的许显纯还能想到这方面,也可能是魏忠贤有特意交待。
“许大人可是看着我从工部回来直接烧掉的,你还怀疑我?”
“哈哈哈,不是我故意怀疑李大人,只是此事至关重要,千岁大人一再嘱咐,我也不敢有什么闪失啊。”
“嗯,老身明白。”
李从心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毕竟许显纯是在家等着他的,从他进门开始就没离开过许显纯的视线,他哪来的时间再抄写一份呢?
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点,没想到被老谋深算的魏忠贤给抢先一步,黄宗羲现在短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停案后的第一天夜晚,显得格外的难熬,黄宗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还在努力思索着,对方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当皎洁的月亮当空而挂到时候,一阵微风吹过院子的竹子,弄得竹叶和竹枝沙沙作响。
咻!
有力的一声从窗框传入黄宗羲的耳朵,伴随着的还有类似小小的木棍不停的晃动。
是箭!有人朝黄宗羲的屋子射来一箭。
黄宗羲连忙从床上起身躲到门后。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约莫过了两分钟,再没动静。
黄宗羲才轻轻的拽开门,轻的仿佛没有发出声音。
朝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黄宗羲才把目光回转到窗框上的箭矢,明亮的月光穿过竹叶一片一片的照在箭头插入窗框的地方。
有一封信!一封看上去有些厚度的信!
看到信的瞬间黄宗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拔出箭头,两步退回屋内,然后将房门紧紧的反锁起来。
是谁?竟然有人深夜给自己以箭送信。
来不及多想,黄宗羲马上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两只眼睛一下子变得很大,嘴也不自觉的张开,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惊讶?
时间很快来到约定好的两天后。
除了三法司和黄宗羲,上一次扰乱堂审的京城名嘴讼师张通也准时来了。
“黄大人,请问两天内您是否找到了可靠的证据呢?”
张通满腹得意,不出意外他肯定也知道卷宗被烧毁的消息了。
“没有的话,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哦?你好像很自信!”
张通只是短暂的迟疑了一下,他不相信黄宗羲还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黄宗羲没再答张通的话,他缓缓的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封信。
是的,是一封信,是那晚被箭射在窗框上的那封信。
黄宗羲将他递给主审官。
“大人,这是崔呈秀私自挪用朝廷拨款,偷换建造材料的罪证。”
看到信封被递上去,崔呈秀不可置信的看着张通,大大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那句问题都呼之欲出了:“咋回事儿兄弟?”
崔呈秀盯得心虚的张通有些发毛,于是有意无意的躲避他的眼神。
张通强装镇定,问起主审官:“呵呵,证据?我倒想看看是所谓的什么证据。”
主审官看完之后让旁边的小吏将信封给张通拿了过去。
张通忙接过信封打开,一条一条的仔细着,想着一定要找出什么空子来。
看了许久之后,张通自信点折起卷宗,塞回信封,难不成还真给他找到破绽了?
没错,信封里装的,正是李从心当着许显纯面烧掉的那些卷宗。
“主审官大人,如何证明这些东西是真的呢?我的意思是,如何证明这些票据,不是伪造的呢?”
“那票据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有木材商人的和崔呈秀的印章。你还想辩解什么?”
黄宗羲铿锵的回击道。
“你怎么证明商人的印章是真的呢?该不是你随便找了个货铺,骗了掌柜的印章来诬陷崔大人吧?”
张通还在钻空子,看来所谓的名嘴,不过是爱钻空子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讼师的职责就是不停的钻律法的空子。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黄宗羲,而且是吃过一次亏的黄宗羲,这一次,他不会再犯这样愚蠢低级的错误了。
“哼,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
“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黄宗羲的一声喊,把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部拉到门口。
终于在“万众瞩目”下,一位木材商人闪亮登场了。
宁知祥,北方最大木材商人,建造升仙阁木材全部由他供货。
崔呈秀利用自己的官威逼迫宁知祥低价把木材卖给自己,又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上报给工部,后期更是直接将上等木材更换为中等甚至低劣的木材,以至于升仙阁在建造中期发生了好几次垮塌,他还大肆虚报木材用量,这些他都瞒着朱由校,压榨民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给民工发放极低的工酬,极尽打压。
如今宁知祥带来了真实的账单,具体用了多少跟木材,以及用的什么等级的木材,全都被宁知祥偷偷记了下来。
“主审官大人好,黄大人好,我是木材商宁知祥,升仙阁的木材,全是在我这里进购的,每一根,我都做了记录!在这本账簿里。”
“你说多少根就多少跟?再说了,那么大个升仙阁,几十万跟木头,有几根的差别,那不是很正常吗?”
张通迫不及待的问道宁知祥,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些可笑,几十万跟木头,你这会儿能去数清楚不成?
“如果只是相差几根,自然不会追究这个问题。”
崔呈秀听到他们谈论木材的数量,有些惶恐的偷偷把头埋的很低。
贪没贪,他自己心里恐怕比在场哪个都清楚,唯一不清楚的,是贪了多少,谎报了多少材料,那太多了。
“崔大人,你认罪吗?”
主审官见时机已到,准备做出判决。
“我...钱不是我贪的。”
面对铁证如山的案情,崔呈秀还是矢口狡辩。
气愤的黄宗羲立马掏出事先藏于袖中的铁锥,高高举起正准备大力刺向崔呈秀。
众人惊愕的目光齐聚锥上。
“我认罪我认罪...我认罪。”
曾经横行霸道的崔呈秀如今被挽袖掏锥的黄宗羲吓的连连认罪。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啊,公堂之上竟然一言不合就要以锥刺人。
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后,黄宗羲终于缓缓垂下手臂,但是铁锥扔握于掌中。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高兴与激动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父亲,我终于,为您报仇了!”
虽然主审官还没下达最后的审判,但是累累罪证已经让他难逃一死。
“黄大人,节哀,珍重!”
张通满脸真诚的向黄宗羲施礼告别后转身就离开了。
他是一个讼师,他不是阉党。
他拿钱办事,谁给他钱财他就尽力为谁辩白,他的工作就是这样,无关人品。
“崔呈秀,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巨额钱两,以次充好,欺君瞒上,按大明律,斩!”
这一次主审官顺利的拿起令牌扔了出来,没有人再出来喊“且慢”了,也没有人能救崔呈秀了。
成功在堂上定下崔呈秀死罪的信封,犹如大雪之中送来的一筐黑炭。
可是信封的卷宗不是被李从心当着许显纯的面烧掉的吗?
从李从心进门那一刻许显纯一直盯着他,李从心确实没有时间再抄写一份。
其实早在黄宗羲第一次去工部查阅卷宗之后,李从心就已经把卷宗仔仔细细的抄写了一份,还附上了建升仙阁所需各材料的进货商人联系地址,然后装入信封藏了起来。
李从心也是个聪明的人,他早就算到了这一点,本来第二个黄宗羲去查卷宗的时候,他就想把这些更详细的资料给他的,没想到正撞上前来要卷宗点许显纯,只能无奈当面把工部的那套烧毁了。
等到许显纯走后的那天晚上,他就安排府上最信任的家丁,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趁着夜黑之时,射到了黄宗羲屋的窗框上。
得到了这些更加充分的资料,黄宗羲第二天天没亮就急忙前往宁知祥家中。
将状告崔呈秀贪污之事全部告知,宁知祥畏惧崔呈秀的权势欺压,不愿出堂作证。
“你可知,我为何敢告那位高权重的崔呈秀?”
“额...不知。”
“阉贼扰乱朝野,家父实在不忍看他再为非作歹,屡屡弹劾,从此便招阉贼妒恨,编织罪名,将家父下狱,残忍杀害…”
“大人节哀,只是,我只是一介商贾,帮不了大人。”
“你随我出堂作证,定能一举定崔呈秀死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朝廷昏暗,每个人都有除掉贼人的责任!”
“嗯...大人实乃忠良!宁某佩服,好,我随你出堂作证。”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黄宗羲直接悄悄把宁知祥接到京城的一处驿站,让孙承宗派兵严加保护起来。
好在许显纯没有料到卷宗还有备份,也没有料到李从心不仅敢留备份,还敢把它给黄宗羲。
很快,魏忠贤得知崔呈秀被判死刑,他也知道肯定是李从心泄露的关键信息。
他不会轻易放过李从心的,尽管是工部尚书,尽管是同乡。
崔呈秀案宣判的第二天,许显纯就带着七八个锦衣卫来到了李从心的家。
许显纯暴力的一脚踢开了大门,一把抓住一个下人的衣领问道:“你们李大人呢?”
“在卧房。”
得到答案后一掌推开下人,带人朝着卧房去了。
再次啪的一脚踢开卧房的门。
看着躺在床上的李从心,许显纯没好气的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我是不是问过你,卷宗有没有第二份?”
许显纯的声音不是很高,但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因为这事他刚被魏忠贤臭骂一顿,现在正找李从心泄愤呢。
“确实只有一份。”
许显纯表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又一掌把李从心推在床上。
“只有一份?只有一份那黄宗羲拿出来的是谁给他的?谁给...他...的!?”
“不是我给他的,我的那份,我是当着你面烧了的。”
李从心的回答让许显纯顿感无语,确实是当着他的面烧了的,他没法反驳。
他这时候也不想反驳了。
“给我打!打到他承认为止!”
许显纯一声令下,几个锦衣卫就把拖下床来一顿拳打脚踢。
李从心始终没坑一声。
“停!”
许显纯怕这帮纯打手没轻没重真给打死了就麻烦了。
“现在想起来了吗?还有没有第二份?”
“我说了没有第二份,我是一直在你眼皮底下烧了的,哪还有什么第二份啊?”
“再打!”
锦衣卫接着又是一顿猛锤。
“停!”
“你再好好想想,是谁给的黄宗羲那份卷宗。”
“不是我给的,我没有第二份,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有给他卷宗啊!”
“死骨头还挺嘴硬,好,别让我逮到,要是让我逮到你跟黄宗羲勾结,我砍死你。”
说完许显纯踹了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李从心,就离开了。
李从心被打的遍体鳞伤,愣是不说,许显纯也确实亲眼看见他当着自己的面烧了卷宗,他除了把人打一顿,也没别的办法了。
现在不一样了,若还是那个木匠皇帝,李从心今天承不承认都肯定得死。
若是那个木匠皇帝,或许也没有黄宗羲状告崔呈秀这回事儿。
现在魏忠贤做什么都得考虑后果,如今已经痛失两员爱将,不能再冒失了,李从心好歹还是工部尚书,怎么敢活活将他打死。
话说这李从心是身上痒痒了找罪受吗?
老老实实当自己的闲散尚书不好吗?非要招惹魏忠贤,况且,这之前,他算是魏忠贤的人呐。
李从心的投阉党啊,一定程度上也是被迫随波逐流,他与魏忠贤是同乡,难免沾上点关系,渐渐的就被人归为阉党了。
十一年前,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还是一个不起眼的进士的时候,李从心就非常欣赏他,后来黄尊素屡次上陈朝政弊端十过失,更加被李从心看重,奈何后被魏忠贤冤害,李从心悔恨自己未能及时相救,遂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