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饶有兴致的端详了一番手中的漂亮羽毛,随后脚步轻快的坐回地上,她用一张薄如蝉翼的黄金箔纸将羽毛根部包住,捏在指尖轻轻扇动了几下。
见她满意的笑了笑,裴棠茫然的蹲下问道,“惊梦,为什么要用金箔将羽毛缠住?”
“这样就能隔绝夜气中的邪煞之气,能更快带我们找到它的主人。”惊梦说着用右手在博山炉盖顶绕了几圈,一阵白烟便裹挟着红色咒灵从炉孔缓缓升起。
惊梦扬手,将手中的羽毛朝白烟轻轻扇动,和着咒灵的烟雾便晃晃悠悠的朝她的右手边飘了去。
“这烟...在指路?!”裴棠吃惊的问道。
惊梦眉梢一挑,低头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斜后方暗处的黑影,随即端起博山炉站起身,“快走,跟上它。”
两人一神快步跟着薄薄的香雾,走在连月光都没有的黑黢黢的小道上,朝水湖坊方向走去。
他们跟着闪着咒灵的白烟穿街过巷,一路途经光福坊,长兴坊,再穿过正义坊和宣阳坊,在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水湖坊的北曲。
“这么晚了,这里怎么还如此热闹?”惊梦看着眼前每家每户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景象,不由得诧异的挑了挑眉,“他们都在干什么?”
裴棠愣了一下,为难的看向白雅,只见白雅皱了皱眉头,侧过脸避了过去。
“北曲这里...”裴棠只得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这里是晏城最闻名的烟花柳巷。”
“烟花柳巷?”惊梦抬起眉毛,“哦!就是传说中的销金窟?”
裴棠闻言一愣,不知所措的又看向白雅,白雅也怔住了,微微歪过脑袋看向惊梦。
“销金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白雅问道。
惊梦见白雅神情凝肃,眨了眨眼睛,“我看...阿...阿鸢从酒楼买的话本里面说的...”
“阿鸢从酒楼买了话本?”白雅面色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啊?”惊梦慌张的咽了口口水,“好像...呃...是吧...”
旁边的裴棠也紧张得频频吞咽,不出所料,白雅的目光慢慢就朝自己转了过来。
“我下次不会再给他钱了!”裴棠立马弓腰俯首道。
白雅看着他沉吟一声,没有再说话。
“哦!往那边去了!快...那边...”
裴棠头上冒着冷汗,还没直起身就听惊梦喉咙里发出慌慌张张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远。
“走吧,阿棠。”听白雅这么一说,裴棠才直起身,悄悄呼了口气。
香雾悠悠的停在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古朴酒楼前。酒楼虽然古朴,但绝不普通,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镂空的雕花门棱上还镶嵌了藕白色的玲珑玉石,优美气派,由此预见经营这家酒楼的主人也定是不凡。
“凌烟楼...”惊梦轻声念着牌匾上的字。
“哦...进去了...”裴棠指向沿门缝渗进去的白烟说道。
白雅点点头,眸色淡然的瞟了一眼侧面暗巷,那只从玄武大道就一直跟着他们到这里的黑影,终于满意的离开了。
惊梦抿了抿唇,笑看向白雅,小声道,“真是用心良苦,看来...里面定有为我们设好的局。”
白雅望着面前的凌烟楼沉吟一声,微微颔首,“我先探探。”
说罢,他一只手扬起,捏诀朝前轻点,一阵白光立时朝四周铺展而去。
就在白光熠熠闪烁之时,裴棠眉心倏然一跳,原来眼前的凌烟楼早就被笼罩在了浓稠翻滚的妖气之中。
惊梦抱起手,凝了凝眉,“没想到结界内竟有这么强的妖煞之气...”
“妖...妖煞?”裴棠紧握着拳头,有些胆怯的瞟了瞟惊梦和白雅。
“该不是要邀我们进去斩妖?”
白雅眉头微微一皱,“或许吧,里面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阿棠你就留在外面。我和惊梦进去就好。”
裴棠自知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大有可能还会成为负担,便也不虚与委蛇,实诚的点点头。
正在惊梦和白正准备上前推门时,身后却传来个女子甜美娇柔的声音。
“凌烟楼今日闭门谢客,几位不如到我茱萸阁来坐坐?”
不知为何,惊梦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并不陌生。
她转过身,正巧与坐在犊车里掀帘往外看的柳玉娥目光对视,两边都惊了一下。
皮肤白皙,骨骼消瘦,五官精致,眉眼幽冷,整张脸自带不屑感,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是她!”柳玉娥秀眉立刻皱起。
再看向惊梦身边的男子,姿容绝伦,俊美非凡,周身气场就连柳玉娥这样阅人无数的京都花魁也不禁愣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舍得转过目光看向另一位...
“裴博士?”柳玉娥立刻发出一声惊疑。
裴棠拱手一礼,颔首笑道,“花魁娘子。”
柳玉娥放下华锦纱帘,从犊车上走了下来。
一袭红嫣舞衣的柳玉娥下车后先朝白雅和裴棠端秀的作了一礼,起身时目光略有畏怯的瞟了一眼黑漆漆的凌烟楼。
“你们...是来找颜非昔的?”她试探问道。
“颜非昔...”惊梦眉头一挑,“你认识她?”
柳玉娥红唇一勾,说答,“当然,我们两家望衡对宇十年,能不认识吗?”
惊梦顺着柳玉娥的目光看去,对面坐落着一座华美精致的宅子,名字就叫茱萸阁。
“三位贵客,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请赏光到茱萸阁一坐?”
“噢,不了...”惊梦刚要拒绝,就见柳玉娥黛眉一挑,“你或许很厉害,但还请听我一言。”
惊梦闻言,瞬时皱了皱眉头。
柳玉娥红唇又勾出一抹娇媚的笑,“还望勿再推辞,三位贵客...请。”
惊梦三人面面相觑一眼。
白雅不动声色的朝他们微微颔首。
“那就叨扰花魁娘子了。”裴棠随即拱手作揖道。
柳玉娥柔媚一笑,轻提起舞衣裙摆便转身朝茱萸阁走去。
“姑娘,你怎么就回来了?”柳玉娥进门时,一位年纪稍长的老妇迎上来问道。
“唉,别提了,宫里乱作一团。”
“可今日不是崔县令旬休吗?”
“旬休又如何?崔县令天还没亮就被召进宫了,现在还被扣在圣人面前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妇好奇的问道。
“都多大年纪了?还喜欢乱打听...小心掉脑袋。”
柳玉娥说着朝老妇递了个眼色。
老妇也很是机敏,望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三位,立刻识趣的躬下腰让出道来。
茱萸阁里富丽堂皇,一楼已经坐满了来寻欢作乐的人,他们看到柳玉娥出现的时候,都蓦地的站起身,柳玉娥盈盈一笑,朝他们妩媚的挥挥手,那些人也带着几分醉意与她做了个礼,随即很快又沉浸到了纸醉金迷之中。
在这茱萸阁中没走几步,惊梦却有些头昏脑涨,倒不是因为这些香艳的场景,而是因为茱萸阁中的气味。
柳玉娥倒是很舍得,在宅内同时燃了很多名贵的香料,浓郁的香味混在一起,再加上一股股刺鼻的酒味,让人好不难受。
当器宇不凡的白雅被柳玉娥领着走上三楼蓬莱阁时,茱萸阁里的所有姑娘都看傻了眼。
“那位俊俏公子是谁啊?”
“不知道啊...”
“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唇瓣含笑,温润如玉...他该不是话本中的玉京仙人吧?”
“仙人?!”
“嘁!胡说,仙人怎么会来青楼?”
“没听书上说仙人也有七情六欲嘛...”
“对对对,话本上说仙人更容易坠入情网呢...”
“啊?难道他是看上玉娥姐姐了?”
惊梦本来脑袋就被香味熏得难受,再听她们毫不顾忌的污言秽语,心下很是不畅快。
她暗自咬了咬牙,路过那堆正捂嘴笑的小姑娘时忽然狰狞的瞪大眼睛,被她这样一瞪,几个姑娘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
裴棠见状,却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惊梦再没好气的扭头看向他,他赶紧抬起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三位贵人,就请先在我的蓬莱阁稍事休息,玉娥去换一套...”
“不必了。”惊梦立刻打断她说道,“我们还有要紧事耽误不得,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
柳玉娥看着惊梦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是降妖人。”
“降妖人?”惊梦眯了眯眼睛。
柳玉娥秀眉一挑,“姑娘,我可是阅人无数的晏城花魁...虽然那日在舒王府,你一直躲在裴博士和刺王殿下身后装婢女,后来又戴了面具...”她抬袖掩了掩红唇,一双娇媚的凤眼凝向惊梦,“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的那双眼睛。”
惊梦和白雅对视一眼,笑笑,“好,然后呢?”
“我知道你会方术,想请你们帮个忙。”
“帮忙?”惊梦抱起手问道。
“凌烟阁,”柳玉娥一脸凝肃的说道,“凌烟阁有妖怪。”
惊梦深吸了口气,“哦?”
“花魁娘子,你看到了什么妖怪?”裴棠一脸紧张的问道。
柳玉娥意味深长一笑,走到紧闭的窗牖边轻轻一推,打开了一条小缝,“昨天晚上凌烟楼不太对劲。”
惊梦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凌烟楼上黑烟弥漫,妖气冲天。
“怎么个不对劲法?”惊梦不动神色的问道。
“昨夜还未到寅时,我就见凌烟楼的姑娘们在送客,”柳玉娥一面说着一面摇步回到一扇画着花月,绣着金线的屏风前坐了下来,“我们北曲的青楼,都只会在寅时过后才送客,因为觉得奇怪,所以我就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各位请坐。”
“接着呢?你看到了什么?”裴棠坐了下来,一边接过她递过来的酒,一边问道。
“我看到...唔?姑娘和公子不来坐着吗?”柳玉娥问道。
白雅侧身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们在这里就好,你继续。”惊梦面无表情的说道。
柳玉娥看了一眼他们,眉头微动,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好,”她继续说道,“客人走后,凌烟楼的灯火忽然在一时间全部熄灭了...”
“全部熄灭?”裴棠睁大了眼睛。
柳玉娥点点头,又握着酒壶想了想,“就在等火熄灭的时候...我...我看到了...妖怪...”
“什么妖怪?”裴棠问道。
“颜非昔,就是凌烟阁的主人,”柳玉娥说道,“她...她竟然是个长着翅膀的妖怪...”
惊梦沉吟一声,眉头微皱,“长着翅膀的妖怪?”
“没错!”柳玉娥说道,“我看得很清楚!她是妖!
惊梦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柳玉娥不禁拧眉,“然后凌烟楼里的人就再也没出来过。”
“今天一天都没出来过?”裴棠倒吸了口凉气,说罢看向惊梦和白雅,白雅依旧望着黑气腾腾的凌烟楼。
“没有!”柳玉娥说道,“我怀疑...颜非昔是不是把她们都给...”
她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下。裴棠立马咽了口口水。
惊梦挑了挑眉,走过来俯下身,用她那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望着柳玉娥,“除了颜非昔,有没有看到其他形迹可疑的人?”
“其他形迹可疑的人?”柳玉娥的眉头拧了拧。
“想想,有没有?”惊梦直起身,又退回白雅身边。
“形迹可疑的人...”柳玉娥皱着一对柳眉嘀咕着,忽然扬起下巴惊唤一声,“我想起来了!”
“哦?”
“形迹可疑的人...确实有!”柳玉娥杵着矮几直起身,眉飞色舞的说道,“有个老头,杵着手杖的老头!”
闻言,白雅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柳玉娥。
“杵着手杖的老头?”惊梦微疑。
“虽然我和颜非昔是死对头,但她们凌烟楼的姑娘偶尔还是会和我们茱萸阁的姑娘私下聊聊天,嚼嚼舌根,昨天白天吧...”柳玉娥回想道,“我阁里的含闻听对面的芳儿说,凌烟楼忽然来了个杵着木杖的老头,进门时还一脸怪笑,身上特别臭,把好多客人都给吓跑了。”
惊梦和白雅闻言,同时皱起了眉头。
“一脸怪笑的老头...”裴棠皱了皱眉。
“应该是老头吧?反正长得丑,没人在意他究竟几岁,”柳玉娥耸了耸肩,“噢!对了!芳儿说他的木杖上还挂着好多竹篓,本以为是装着蛐蛐儿,但凑近一看,其实都是空的。你们说奇不奇怪...”
“什么?!”惊梦顿时睁大眼睛,大呼,“挂着竹篓?!”
“是...是啊...”柳玉娥见惊梦反应忽然如此激烈,被吓得朝后缩了缩。
“惊梦,你想到是谁了吗?”裴棠问道。
惊梦一脸严肃的与白雅对视一眼。
“这倒是很意外。”白雅眉眼微沉,淡声说道。
“究竟是谁啊...”裴棠着急的站起身问道。
“如果真如那位芳儿形容,”惊梦转过脸来说道,“我想...那个所谓的老头,应该就是隐门六品,笼师。”
“什么...笼师?那个将花神大人...”裴棠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惊梦一脸凝重的朝他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蓬莱阁的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大事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