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阳节以后,天气越来越热,火辣辣的阳光没有云层的遮挡,从天空铺射而下,地上的活物都被烤得虚软无力。
山斋虽然藏在深幽的娥山中,比城中阴凉不少,但白日溽暑还是让人觉得闷热难当。
花庭里的花草都被晒得打了卷,个个都弯着腰,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只有树上的蝉儿还在不遗余力拼命的鸣叫,像是企图用此起彼伏的蝉音将热烘烘的空气驱散。
从墙外探进来的细叶榕树枝条在空中微微晃动了几下,无奈风里携的却是滚滚热浪,半丝凉意都没有。
惊梦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一眼正当空的烈日,她抹了抹额间的汗珠,朝正抱着竹姬的阿律轻摇着纨扇。
阿律怀里的这只竹姬还有段故事。
小天狗从五日前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烧,一张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很是叫人担心。
最让人担心的是平日爱吃的他却开始食欲不振起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许多。
后来惊梦他们才从裴棠口中得知这叫疰夏,晏城中也有不少小儿这段时间得了这个病。
全是天气炎热闹的。茯神鸢自从石飞去世后,整个人都成熟了很多,他主动去山里找来青竹削成竹篾,编了个竹姬给阿律抱着纳凉,到此都还是件好事。
可坏就坏在茯神鸢砍青竹的地方不是别处,却是山半腰的那间灵感寺内。
灵感寺的僧人有多宝贵他们那片青竹林,就有多愤怒。
茯神鸢又是个大喇喇的个性,不藏头不藏尾,砍了竹子一路扛回青山里,后面尾随了几个小僧都不曾察觉。
隔日那几个小僧就带着他们方丈来到了山斋兴师问罪。
不日,惊梦和白雅就只好亲自上灵感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唔...”阿律难受的哼了一声,他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
“怎么了?阿律?”
“姐姐...我想喝水...”阿律抬手比划道。
惊梦急忙放下纨扇,搂着阿律的肩将他撑起身,“喝点青梅水好不好?”
“嗯...”阿律点点头,两只手环抱着竹姬呆呆的坐起了身。
“我说你这小鬼该不是装的吧?在水月观觉醒召唤星魄的是你吧...怎么?那些神力现在又休眠了?”茯神鸢朝后杵着胳膊,两腿大张的侧坐在惊梦和阿律对面的凉席上,眯眼看着阿律的说道。
阿律斜睨了一眼茯神鸢。
“嘿,你把面具去掉,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骂我。”茯神鸢皱着鼻子说道。
“别闹了,”惊梦说着将刚从冰鉴中舀出的青梅水抬到阿律面前,“面具就取了吧,闷着难受。”
阿律点点头,任由惊梦帮他取掉面具。
惊梦替他擦了擦鼻头上的汗珠,“没想到宴城的夏日那么热,别说阿律,我都有些受不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去避避暑?”茯神鸢说着在空中勾了道印,向惊梦和阿律送了阵凉风。
“能避到哪里去,阿棠不是说了吗?城里的人都还抱着凉席跑到落花溪避暑呢...”
一阵凉风拂过惊梦和阿律,却又很快被热烘烘的空气取代。
“阿鸢,你也别耗费灵力。”
“我没事。”茯神鸢憨笑一声,又唤出一阵风,然后朝身后的野花堂里扭过头望去,冬室仍旧大门紧闭,“白雅哥怎么沐了这么久的香?该不会也被热昏过去了吧?”
惊梦喝了一口青梅水,摇手道,“白雅说了,越是燥热难耐越要闭目养神,心静自然凉。”
“心静自然凉?”茯神鸢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眉头却越拧越紧,他愤愤的吐了口气,发脾气似的睡倒在了凉席上。
惊梦和阿律对视了一眼,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鸢是不是比你还像孩子?”
“嗯!”阿律点头笑应,一双眼睛弯得像月亮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天可真热啊...”
裴棠左拎右挎,手上还抱着个大西瓜走了进来。
“阿棠,你这么早就来啦?今天不是石飞,锦娘他们下葬的日子吗?”惊梦忙走下木廊问道。
“嗯,一早就下葬了,长弈还为他们做了座长生牌送到小界寺,请明衍帮念经点灯。”
惊梦点点头,遂抿了抿唇问道,“长弈还好吗?”
“唔...怎么说呢...”裴棠迟疑着,将西瓜放到了桌上,“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少言寡语,不会笑的李长弈...”
他说着将肩上的两个食盒取下,也放到桌上,“惊梦...我有个不情之请...”
“唔?”惊梦眉头微微一动,“你说。”
“能拜托你去看看他吗?”裴棠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脸诚恳问道。
“我...我?”惊梦睁大眼睛。
裴棠点点头,“可以吗?”
惊梦很想答应可以,但她还想先征得白雅的同意。
这时冬室的门被推开了,白雅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去吧,去看看他。”白雅说道。
惊梦眉头一展,抿唇一笑,“嗯,知道了。”
裴棠一听,开心极了,他赶紧将食盒中的东西一一取出。
“这些是宋时做的晶圆凉粉,喜珠说团团前段时间也老发烧,吃了这个就会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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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吃的?”
惊梦才端起凉粉,就听门外又来人了。
张真遥带着沈香祖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别说,在这炎炎夏日,看到这两位青袍宽袖,古道仙风,如清水杨花般的道士出现在山斋,顿时令人感到凉风徐徐,心下畅快。
“哟...还烧着呢?”张真遥在坐下时探过身摸了摸阿律的额头,“这样吧,一会儿我和师兄去採几味草药,晚上你们煮了给他擦擦身子,明天应该就不会这样烧了。”
惊梦闻言,眉开眼笑,“那真是多谢你们了。”
张真遥笑着摆摆手,自己盛了一碗青梅水咕噜灌下,才看向周围,“神龙君呢?”
“在沐香呢,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茯神鸢边回答边好奇的看着沈香祖。
“你应该...很厉害吧?”他试探着问道。
今天沈香祖以鱼尾冠束起长发,看上去英姿飒爽,仙气翼然。
沈香祖一敛宽袖,用那双明净的杏眼望向茯神鸢,“怎么?你该不是想切磋?”
“噗!”张真遥一听,刚饮进口中的青梅水就喷了出来,他赶忙以袖子擦拭道,“师兄,九师兄!你开什么玩笑...他就是个小孩子...”
沈香祖接过裴棠递过来的冰晶凉粉,又瞟了一眼茯神鸢,“气已入髓,根骨绝佳,能御众神,即着万物,小十七,他可不是个小孩子...”
惊梦见沈香祖只这样轻飘飘就看了一眼茯神鸢,竟然能知道那么多,脸上不禁露出震惊敬佩之情。
茯神鸢也被吓到了,“你...你到底是人是仙啊?”
裴棠也好奇的看向沈香祖,只见沈香祖抿唇微笑,“我只是个提篮草药人。”
“对对,只是个能驾云赶雾的采药人。”张真遥摇着头打趣道。
茯神鸢挑了挑眉,看看沈香祖,又看看张真遥,这才注意到对面一直在对他使眼色的惊梦。
“臭小子别去招惹她!否则后果自负!”
茯神鸢这才两肩一沓拉,默默的捧起手边的凉粉。
“哦,对了,我来之前去找明衍和尚了。”张真遥说道。
“明衍不是正在结夏安居吗?”裴棠的手停在晶圆凉粉的上空,他瞪大眼睛问道,“你又翻墙进去?!”
“好久没见到他,”张真遥笑嘻嘻的说道,“还挺想他的。”
“观主,”裴棠不解的问道,“你一个天师道弟子为什么总去翻佛祖的墙?该不会是为了去听明衍说教的吧?”
“啧!”张真遥瞥了他一眼,“我就是和他性格相投,朋友间聊聊家常。”
“聊家常...”惊梦都听不下去了,一脸鄙夷的看向他。
“你别看他总是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他可羡慕我们在云鹤江吟前并肩作战了。”张真遥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哦?你和他说了?”茯神鸢问道。
张真遥抬起自己拿碗晶圆凉粉,“说了!他虽然尽力绷着脸,我还是能从他那张白净的小脸看出他有多羡慕和遗憾,不过谁叫他要那么守规矩呢!”
沈香祖放下碗,“小十七,你可别把他们都教坏了。”
“他们还需要我教?”张真遥睁大眼睛看了一圈说道,“师兄,您看这位...”
他指向惊梦,“你见她的时候她刚被人捅了一刀,所以状态不好,但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张真遥!”惊梦眉头一皱,不满的瞪向他。
“你看你看...”张真遥摇了摇头,又指向茯神鸢,“还有这位...”
茯神鸢咧嘴冲沈香祖笑了笑。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形容的就是他。灵感寺的事情我可是听说了哦。”
茯神鸢刚想反驳就立马闭了嘴。
“再看这个小的...”张真遥瞄向病恹恹的阿律,“一个不高兴就把人星魄叫出来,替他大战一夜...啧啧啧...”
他砸了咂嘴,感叹道,“我们师父只用苦恼我一个,神龙君就惨喽...”
“这样一听,确实很为神龙君担心。”沈香祖说着,一脸凝重看向惊梦几人。
惊梦赶紧摆手,“香祖,你别听张真遥胡说,白雅和我们在一起,说不出多高兴呢...”
茯神鸢和阿律都同时点了点头。
惊梦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冬室的木门被从里滑开,一身异香的白雅走了出来。
他走到桌边,张真遥和沈香祖便立刻直起身恭敬一拜。
白雅朝他们微微一抬手,便环视向惊梦几人。
“张真遥对你们的总结还真是很到位。”
惊梦,茯神鸢和阿律立马心虚的低下头去。
“我很高兴?是,确实很高兴,”白雅说着盘腿坐下,“几千年了,从未体会过这样的高兴...”
惊梦知道他话中有话,赶紧抬眸朝裴棠使了几个眼色求救。
裴棠立刻会意,挪了挪屁股,赶紧给白雅盛了一碗晶莹剔透的凉粉,“神龙君,尝...尝尝,功效是消火...”
惊梦闻言,立马翻了个白眼,张真遥和沈香祖却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