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天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晃动停止了,咆哮声消失了,连风也停歇了。
“你没事吧?”白雅声音低沉,看向苍君问道。
苍君微微一笑,才松开唇线,喉头便一阵热腥,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苍君。”
白雅皱眉,刚伸出手,却被苍君抬手阻止。
他弓着腰,抬起发红的眼睛看向白雅,“快带她走。”
白雅凝目看了看他。
“要来不及了。”
白雅一脸清肃,对他的这句话似乎没有感到半点疑惑或是意外。
苍君这才意识到什么,他面色有些发白,扬手抹了抹嘴边的鲜血,“不愧是神龙君,快带她走吧,我...不想伤害她。”
白雅凝目看着苍君,苍君却是凄迷一笑,他捂着胸口踉跄的走到悬崖边,“我只是想...活下去...”
说罢,便背身倒了下去。
“苍君?苍君?!”惊梦赶到悬崖边,只见苍君的身体直坠入了水中。
“白雅哥...这怎么回事?”茯神鸢也跑了过来,满脸惊诧。
白雅双唇抿紧,神色沉默而忧伤,他一动不动的站在暮色中,许久才开口道,“走吧,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了。”
惊梦沉吟一声,看向天边最后一丝正在消散的微光,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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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白雅哥,惊梦你们两是发现什么了吗?”
茯神鸢捧着杯裴棠递过来热茶,双眼来回在白雅和惊梦脸上移动。
“你们从出了绿荫荡就没再说过话,一直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有那个苍君,他为什么要跳悬崖啊?到底是怎么了?”
茯神鸢焦急的问道。
坐在一旁的净乐、张真遥和裴棠其实也心慌意急,但还是紧抿着嘴唇等待着白雅和惊梦谁能先开口。
“阿律...”惊梦先开口了,“阿律呢?”
“已经在我的房间睡着了。”净乐说道。
“噢,谢谢。”惊梦说着又垂下眼眸。
“惊梦...”张真遥焦急的看看惊梦,又看看白雅,“神龙君...究竟怎么...”
“今夜过后,绿荫荡将会变成一块诅咒之地。”白雅说道。
“什么?!”张真遥几人面面相觑一眼,才又同时望向白雅。
“你们都应该知道吧?出现诅咒之地,说明什么?”白雅说道。
净乐和张真遥感到一阵颤栗,只是兀自点了点头。
茯神鸢和裴棠见他们都点头,都一头雾水。
“诅咒之地...这是什么意思?”裴棠问道。
“意思就是...”净乐的眼眸都有些颤抖,“有神明在那里堕神了...”
“堕...堕神?”茯神鸢倒吸了口凉气,“不是落神?是堕神?!”
白雅点点头,“虽然他努力的克制住身上的煞气,还想用那些精灵的灵气来遮掩...”
“等一下!白雅哥!”茯神鸢又难以接受般抬起手,“用那些精灵的灵气来遮掩?难道他不是在帮它们?而是...”
惊梦闻言心头一颤,也抬眸看向白雅,“他是将它们的灵气全都吸食了吗?”
白雅叹了口气,“是。”
惊梦紧闭朱唇,双手在腹部紧紧交握,绞在一起。
“白雅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揭穿他呢?”茯神鸢直起身问道。
“因为我也想给他机会。”白雅说道。
“也?难道惊梦你也发现他不对劲了?”张真遥问道。
“我并没有白雅那么灵敏,”惊梦摇头说道,“我是在用洛神珠探进他的神龛时才发现的...神龛里充盈着浑浊的邪煞之气,那些煞气和神气纠缠拉扯,早就混为一体了...”
“堕神...”张真遥皱紧眉头,“可他为什么要害太子呢?我们明明与他无冤无仇!”
“难不成是因为同是水神,他却遭此境遇,心里不平衡所以才要对净乐下手?”茯神鸢猜测道。
“苍君不是这样的神。”惊梦瞪向茯神鸢,眼波如刀。
“那...那你说是为什么嘛。”
“我们也不用在这胡乱猜,”白雅说道,“今晚,或者可以当面问他。”
“今晚?”惊梦几人都瞪大眼睛。
“今晚。”白雅点头,“好好休息准备一下,今晚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恶战...”惊梦低着头,暗自握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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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在黑暗中的碧水天孤岛,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苍君正坐在悬崖边,他背靠着正散发出青紫色微光的镇魔石,双脚垂吊在半空。
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他发髻上的那朵金凤花,一头乌发顿时散乱在了空中。
他放松的弓着背,抬起头望着没有月色的夜空,享受着微风掠过他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接着他在悬崖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口中悠然自得的吹起口哨来。
“喂,你居然还在这悠闲地吹曲儿?知道今天有多险吗?”
悠扬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苍君转过头,望向身后笑而不语。
一个满脸都画着黑色图腾的男子从夜色中走了出来,嘴上一直在抱怨,“你竟然放过了他们,他们出去后很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那位是神龙君,就凭那时的我...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况且...”
苍君说着顿了顿。
“况且什么?”男子仔细的觑眼看他,“主要是不想伤害那个桃源人吧?”
苍君转回头,眼中没有一点温度,“不要小看她,会倒霉的。”
男子挑了挑眉,一屁股坐到了苍君身边,“你很欣赏她?”
“看她为了支撑我神龛之火拼命的样子...”苍君说着歪过脑袋,抿唇一笑,“不是欣赏,是喜欢。”
“喜欢?”
男子闻言愣了半晌,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喜欢?”
他笑得抱紧肚子,“你独自一人被困在这里七十年,没日没夜的和邪魔飞凌厮杀,就算是山野村妇走进来被你见到,你也会喜欢吧?”
苍君有些生气的转眸盯着他,“你不就是邪魔飞凌?”
“是,我曾经是,但我不是在十年前就死在你手上了吗?”飞凌抱着手说道,“现在的我完全是因为你的孤独幻化而出的...不,不对...”他为难的挠了挠脑门,“应该说,我们两早就融为一体了。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苍君一脸阴郁的低下头,看向脚下笼在黑暗中的悬崖,“我可不想成魔...要是惊梦知道我是魔...一定会很失望的...”
飞凌闻言,笑得捧腹,“堕神...不是魔是什么?喂,苍君,为了杀我,你吸收了我的全部煞气来获得力量;为了想要活下去,你又把这片沼泽中的所有生灵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别说了。”
飞凌依旧咯咯笑道,“苍君,我看这世间已经没有你更纯粹的魔了...”
苍君胸口突然一缩,一阵苦楚不可抑制的翻涌上心头。
“嘶...”飞凌皱着鼻子摸了摸心口,讪笑道,“这里疼啊?不应该啊...不过也是,你才堕神成魔,还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苍君咬着牙,扭头向飞凌投去一个愠怒的眼神。
飞凌赶紧抬起双手,“我消失,我消失。”
随着飞凌的幻象随风消散,苍君的眉间倏然多了道黑印。他捂着胸口,抬起头深沉的望向夜幕,深深的呼了口气,又安静的吹了一会儿风。
“哦,送信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他闭上眼睛轻笑了一声,“正巧饿了...走吧,去吃东西,飞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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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宫门的大门被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撞开。
众人一见是今早随少门主去绿荫荡加固封印的弟子,皆惶恐不安。
“少门主呢?”有弟子扶起他问道。
满脸是血的弟子摇摇头,“快,快扶我去见门主!”
众弟子又扛又拖,终于将这名弟子带到了夹镜阁。
宫美雪因为一夜的刮骨取虫,此刻正面如金纸,虚弱的躺在床上。
他们隔着一帘轻纱说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纱帘里传来宫美雪的怒吼。
“门主,”受伤的弟子伏在地上,“我们那时已经打算原路撤回了,可就在沼泽中,那些树根藤条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样,它们将我们的人拉进沼泽,还来不及救,就全都变成了白骨...”
“那美瑕呢?!”
帘子被宫美雪一把掀开,她咬着苍白的嘴唇,目光锐利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弟子。
“少门主被他抓住了,”伏在地上的弟子哆嗦着说道,“但是您放心,他说他暂且不会对少门主如何...只要您...您到云鹤江吟水神庙前,上表神书,对天地众神,世间万灵说出当年宫霖门主对他做的事,并替宫霖门主忏悔赔罪...”
宫美雪当时就觉浑身上下扫过一阵寒栗,她眼睛开始充血,紧咬着发颤的牙关,“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水神庙?他做梦。”
“是,所以他说您若不愿上表神书,那...那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路?”宫美雪紧拽着纱帘,喘着粗气,惨白的额头上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就是...就是...将现任水神献祭于他,让他享用...”
闻言,宫美雪呼吸一滞,感觉胸口都快要炸开了,“什么?!”
“他说我们宫门一回生二回熟...他知道宫门习惯先诅再祭...所以他已经帮我们在云鹤江吟那位水神身上下了诅,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一旁的宫门弟子听到这里,无不倒抽了口凉气,惊恐的窃窃私语起来。
宫美雪刚刚还能掩饰住的慌张和恐惧在此刻全都败露,她的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宫美雪才将再也无法遏制的恐惧全部转化为怒火,大声吼道,“他他他...你一直在说的他!究竟是谁?!”
跪在地上的弟子愣了一下,赶紧说道,“他说他是水神苍君。”
宫美雪震惊的瞪着地上抖成筛子的弟子,“苍...苍君...”
“但他好像不太对劲...”弟子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对劲?”
“他双眸全被黑瞳占据,面目狰狞,一点也不像神明,哦...不不...像是有两个他,”弟子颤巍巍的举起两根手指,“一个像神明,一个更像魔...”
众弟子闻言都皱紧了眉头。
“连对方到底是神是魔都没有搞清楚!”宫美雪挑着眉锐利的瞪了他一眼,“废物!简直是废物!”
她说着便咬着牙,抱着手下了床。
“门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宫美雪咬牙道,“云鹤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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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江吟的水边,惊梦独自坐在那里,她伸手摸黑在身边的碎石中扒拉了一下,抓起一颗小石子,然后将手高高扬起,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了个抛物线,噗通一声落进了不远处的水中。
她目光幽幽的看着前方,心中郁闷难言。
白雅和张真遥在二楼布好结界,并叮嘱净乐和阿律今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从结界中出来。
这才刚走出水月观就看到惊梦独自坐在水边。
“惊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白雅问道。
惊梦扭过头看向他,然后颓丧的站起身,“结界布好了?”
“嗯,”白雅点头。
白雅看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惊梦,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惊梦抬眸看向他,“什么问题?”
“苍君...”白雅顿了顿,“你为何那么在意他?”
惊梦看着他怔了怔。
见她眼眶好似又有点发红,白雅指尖不由得颤了一下,遂问道,“怎么了?”
“白雅知道被人丢弃的滋味吗?”
惊梦转过身,声音有些嘶哑,但白雅听得很是清楚。
“将你残忍的丢进深渊,而后不管不顾,任由你自生自灭...那样的无助和绝望...白雅了解吗?”
惊梦看着白雅凄凉的笑笑,“苍君更可怜,被宫霖下咒封印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七十年啊...要得多努力,多拼命才能活下去啊...”
听到这里,白雅忽然想到那晚她风邪入身,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口中呢喃的话。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白雅皱了皱眉,她恐怕是想到了自己被推下地穴的经历...
“白雅,”惊梦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真要和苍君交手吗?”
白雅沉吟一声说道,“他不该威胁伤害净乐,对此...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惊梦抿着唇点了点头,“苍君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宫门报仇,反而是...”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张真遥和裴棠脚步匆忙的跑了过来。
“神龙君,惊梦,你们赶紧跟我们去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