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渐西沉的时候,李长弈,裴棠,张真遥和明衍才告别了惊梦和白雅。
“明衍...”
几人正提着灯笼,沿着寂静的小路下山的时候,李长弈说道,“你妹妹的仇,我来替你报。”
明衍缓缓停下脚步,裴棠也和张真遥驻足一旁,看向两人。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殿下,还是...”
“是,”李长弈从怀中拿出崔则进的日志举在胸前,“这就是他们的轮回。”
明衍看着李长弈眼中迸发出犀利又冷酷的光,原本想说的话就再没能说出口,只是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还请殿下,对自己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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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一晚上的惊吓,阿律终于在茯神鸢和芳狼的温柔哄劝下进入了梦乡。
山斋浸入长夜,完全安静了下来。
“宫美雪...”惊梦却没半点睡意,她抱膝坐在照夜台上,低垂着眼眸,一直凝视着从绷带下渗出的血斑,“我们一定要后会有期啊。”
说完,她狠厉的咬了咬牙,就在这时忽然想到什么,她皱了皱眉头,“他...”
“明天我来的时候再帮你换药。”
她想起李长弈走的时候说的话,心中有些触动。
他认真的帮她上药,认真的帮她包扎,走的时候还一脸认真的对她说明天还要来给她换药...
惊梦抿着嘴角想了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白雅,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白雅一次次救她于危难,还为她不顾血虫侵身的险厄...她想着想着,竟然嘴角有些上扬,不由自主的沉浸到了白雅的温柔体贴之中。
“不对!”她心弦一紧,怎么可以任由自己游思妄想,这样太过危险!她使劲摇摇头,“白雅那样做是因为守护神的职责,职责!”
“清醒一点!”惊梦抿着嘴唇,忽觉手上一阵撕裂的疼,这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攥住了受伤的手,她赶紧摊开掌心,眼见着伤口又渗出鲜血,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怎么一个人在这叹气?”她正颓丧着,忽然听到白雅的声音。
惊梦蓦地抬头一看,只见一袭绢纱淡薄如轻雾拢泻。
白雅已经站在了她身边,正垂眸看着她微笑。
“白雅你怎么出来了?张真遥说你得好好休养几日。”惊梦说着赶紧站起身。
“没事了。”白雅抿唇一笑。
他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
惊梦看他又恢复了月白风清的样子,心中才又放心不少。
“惊梦,今天还要多谢你,又帮我奉香,又以血为引...”白雅又说道。
“你不生气吗?”惊梦抬起头看向他。
“生气?”
“奉香...”
白雅摇摇头,“你在帮助我减轻痛苦,我又怎么会生气?”
惊梦闻言,正暗自舒了口气,却又听他说道。
“但是...下不为例。”
惊梦一怔,看着他眉心轻轻一蹙,她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是让她奉香,可话到嘴边,她又倔强的吞了回去。
他还是这样,温柔如水,却又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那白雅下次也不要这样了。”惊梦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
白雅目光微凝,“什么?”
“你的命比我的重要。”惊梦用那双幽冷的眼睛看向他,“若是因为我害你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巫咸爷爷他们不会饶了我。”
“惊梦,生命没有贵贱,你的命也同样很重要,”白雅两道英挺的眉已经紧皱在了一起,“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守护神我才这么说,而是这天底下所有生灵的命都很重要,平等的重要...”
“又是这些教训人的话...”惊梦心中叹气嘀咕。
“而且在我心中,你...”
“唔?”惊梦闻言,蓦地抬眸凝向他,正好对上他垂眸看自己的目光。
白雅愣了一下,看着她清冷得如玉京仙一般的面容,双眸不禁一沉,心下略有迟疑,“你...”
“我什么?”看他欲言又止,惊梦眉头稍稍蹙了一下。
白雅赶紧转过目光,伸手按着额头闭了闭眼睛,“没什么,我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惊梦听他声音有些发涩,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是不是不舒服?所以干嘛逞强出来吹风,张真遥说了要你将养几日的,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白雅听她满口教训的话,心中又不由得怔了怔,怔住是因为他居然不觉得冒犯,反而还有点...高兴?
想到这里白雅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拧着两道浓眉赶紧推开惊梦,“好,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说着眼尾余光扫到自己袖子上怎么有鲜红的血渍。
“怎么伤口的血没止住?”白雅立刻抓住她的手,发现她手上的绷带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晕湿。
“哦,那个...可能刚刚碰到了。”惊梦说着抬了抬手,“这么办,你才换的衣裳...”
“衣裳!”白雅莫名的动气了,“手都成这样了还管什么衣裳!”
惊梦看他忽然有些气恼,心下有些不解。
“所以何必割一道那么深的伤口?”白雅一边释出神力帮她止血,一边问道,“疼吗?”
月色柔柔淡淡的,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极美的光华,见他那么严肃认真的帮自己处理伤口,哪里还感受得到疼?
惊梦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回了一句,“不疼。”
在扶白雅回冬室的路上,白雅问道,“对了,那个宫美雪怎么样了?”
惊梦原本欣悦的眸色暗了一下,“还活着。”
白雅英秀的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她,“居然手下留情了?”
惊梦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值得夸奖。”白雅也温柔笑道。
“对于使用这样阴毒邪术的人,白雅也会极尽宽容,对吗?”惊梦问话的时候,左手正悄悄的捏着裙摆。
白雅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不像以前那样对我有意见了?”
惊梦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那血虫呢?”白雅又问道。
“被我烧了。”惊梦想都没想,轻松自然的回答道。
白雅点点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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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晏城这么久,都没有到城里去逛逛吗?”
第二日,李长弈坐在野花堂前,刚帮惊梦换完绷带就吃惊的问道。
惊梦摇摇头。
李长弈便转向裴棠,眼神似有问责之意。
“冤枉冤枉!”裴棠赶紧举起手说道,“惊梦他们来到山斋后,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休息都休息不过来...况且...”
他说着看向坐在一旁看书的白雅。
白雅感觉到什么,抬眸望了他们一眼。
“你们想去吗?”
惊梦还在迟疑着没有说话,茯神鸢是早已忍不住了,“想去!特别想去!”
茯神鸢的答案和他脸上的激动神情让白雅心中咯噔一下,但面上却是微笑依旧,“惊梦呢?”
“可以吗?”惊梦的眼睛也确实亮了一下。
“当然可以。”白雅放下书笑道,“今日也没什么事,去吧。”
“白雅不去吗?”惊梦问道。
“有些乏,我在山斋照看阿律和芳狼吧。”
“请神龙君放心,”李长弈直起身冲白雅一拱手,“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白雅见他如此认真,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好。”
“长弈哥,难道你要陪我们逛?”茯神鸢问道。
“当然。”李长弈笑着点头,“全程陪你们。”
裴棠看着李长弈呆呆的张着嘴巴,骇人听闻,触目惊心!
刺王李长弈不仅会笑,还要陪大家逛街?
每年都有奇怪事,这件绝对是怪中之怪!
“阿棠?”
裴棠回过神来时,李长弈,惊梦和茯神鸢正茫然的看着他。
“哦,哦!惊梦,阿鸢,你们喜欢什么?西市食肆最多,东市异域商贾最多,南市听曲听书,北郊...北郊...”
“那是乱葬岗,我们去过。”惊梦说道。
“哈哈,是是...”裴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脖颈。
“我想逛吃的!”茯神鸢激动的说道。
“啊!那就去西市!去正兴坊!我带你们去欢喜点心铺如何?”
惊梦眼睛一亮,“好啊,还能看看喜娘和团团。”
阿律听大家正在商量要去哪里吃哪里逛,委屈的扒在白雅的腿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白雅。
“阿律再长大些再去...”白雅摸着他的脑袋说道。
“小狗,芳狼也不去,你们一只狼一只狗在这好好玩,我们给你带点心!”茯神鸢说道。
阿律扭头瞅了他一眼,恨恨的又别过头去。
“真的可以吗?白雅,你们自己留在...”
惊梦的话还没说完,白雅就笑盈盈的打断了她,“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不用担心我们。好好玩。刺王,就有劳你了。”
“是。”李长弈点头抿嘴一笑,然后看向芳狼问道,“应该可以喝点酒了吧?”
芳狼睁大眼睛点点头,“可以!”
“好。”
惊梦见都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顿时就没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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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李长弈,裴棠和茯神鸢吵吵闹闹的下了山,刚到山脚,就见一个武士打扮的健硕男子等在阡陌。
“殿下。”男子朝李长弈一礼。
李长弈微微颔首,对惊梦和茯神鸢介绍道,“这是凌武校尉,石飞。”
“噢,你就是石飞?”茯神鸢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
石飞点头,拱手笑道,“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惊梦姑娘和阿鸢小兄弟的恩情。”
“你知道我们的名字?”惊梦有些诧异。
“你们是宝儿的救命恩人,我怎能不知。”石飞笑道。
“哎呀,只是小意思啦。”茯神鸢摆手说道。
惊梦瞟了一眼一脸得意的茯神鸢,无奈的摇摇头,问石飞道,“锦娘和宝儿还好吗?”
“好,很好,托殿下的福,我在城里买了间宅子,现在她们都搬到那去了。”石飞憨实的笑道。
“哪是托我的福?那都是你用命换的。”李长弈说着展开一臂,示意大家边走边说。
“石飞哥打架应该很厉害吧?”茯神鸢歪着脑袋看向石飞问道。
石飞愣了一下,“呃...还行吧?”
“石校尉谦虚了!”裴棠说着一顿,“阿鸢,你该不会又想找人切磋吧?”
茯神鸢高兴的点点头。
“那可不行,军中有规矩,不能擅自斗殴。”石飞耿直的拒绝道。
“啊?”茯神鸢失望的眨了眨眼睛,“不是斗殴,是切磋...”
“那也不行...不能私自...”石飞说着快步往前走,茯神鸢就紧紧跟着他撒娇,“石飞哥,打一架嘛...就打一架...”
“完了,石飞好可怜,被阿鸢缠上了。”走在后面的惊梦摇了摇头。
李长弈抿唇一笑,“那他可缠错人了,石飞啊,一根筋,最是刚正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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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城物宝天华,钟灵毓秀。
惊梦此前进城要么坐车戴幂篱,要么趁夜五指不得见,从不察觉晏城有多繁华热闹,此刻身处其中细细打量,才觉晏城的亭台楼阁气势原来如此磅礴。
千门万户,座座雕梁画栋,简直目不暇接。
这座城不仅有广厦万间,还极难得的有般河、若水交错萦绕坊市之间。
从前朝建城之初,都城的规划设计者就沿着河岸种植了一排排垂柳,此时根深叶茂,绿树成荫,现下正有不少小贩坐在树下纳凉叫卖,好不热闹。
惊梦和茯神鸢东看看,西看看,沿着河边树下一溜儿逛。
这里有卖莲子莲藕的,有卖糖糕糖人的,还有卖针线染料的,在惊梦他们眼里,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什么都觉得好奇。
茯神鸢一路看看拣拣,拿拿放放,摊贩的主人也不生气也不驱赶,或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明朗俊俏的少年,皆满脸生花,欣然自乐。
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李长弈负着手跟在惊梦身边,他总是将她护在里面,偶尔问她喜欢吗?要吃吗?累不累...
惊梦一路都是摇头,直到在一个卖花钗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李长弈走到她身边,垂眸扫了一眼那些花钗,都是连市井百姓都不会买的普通货色,因为长时间卖不出去,有的钗冠上还生了锈。
惊梦拿起一只银色花钗看了看。
还没待李长弈开口,就听裴棠一拍手说道,“哎呀!我是疏忽了,上次在马车上就见你很喜欢,应该买些送到山斋的。”
“啊?不不...我就是看看。”惊梦赶紧放下花钗,尴尬的从李长弈和裴棠中间挤了出去。
李长弈见状,抱着手瞄向裴棠,“什么马车上?”
“就是去舒王府那天,我本来带了阿姐的珠钗给惊梦,可是神龙君怕太显眼,就没有让惊梦戴。”
“怕太显眼?”
“是啊,神龙君的规矩,不能太显眼,但你也知道,我阿姐的钗子不是翠羽就是宝石...所以...”
李长弈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胳膊上清弹了几下。
“你先去看着他们,我马上就来。”李长弈说着朝石飞使了个眼色。
“啊?”裴棠却愣了一下。
“走吧。裴博士,我们先往前走。”石飞一面说着一面推着裴棠往前走。
“哦哦...”
见石飞和裴棠走远,李长弈侧身一转,闪进了一个偏僻的巷道中,然后吹响了口哨。
不一会儿,一个身手了得的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
“殿下。”黑衣人拱手一礼。
“你去帮我做件事。”李长弈说着就凑到黑衣人耳边。
黑衣人听完不由得一愣,有些惶惑的看向李长弈,“殿下...”
“快去,我给你...”李长弈抱着手想了想,“一炷香的时间。”
黑衣人一听,手忙脚乱的赶紧拱手一礼,立刻消失在了巷道中。
李长弈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