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城坊暗处魅影丛生,它们在好奇的窥视,窥视盘腿坐在十字路口的那位女术士将要做什么。
宫美雪屏息凝神,一手捏着张符纸,一手摇动着手上的铃铛。
铃声凄凄切切的发出声音,吓得藏在暗中的灵异精怪逃命般四散而去。
远远站在角落的盛杰像是感觉到了鬼魅的阴寒,后背阵阵发凉,他脸色发青,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四周,才又将目光落回宫美雪身上。
宫美雪依旧半掩着眼帘,红唇翕动不止,像是在念咒。
忽然,她目光一亮,扬手将符纸抛出,符纸竟然悬停在她眼前。
盛杰见此离奇情景,心下升起难以克制的恐惧,他咽了口口水,真是很想离开这里。
宫美雪一手继续摇铃,一手抬起,对着符纸不停比划。
不一会儿,符纸开始在空中颤动,颤动得还越来越激烈。
她有些疑惑,两道娥眉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
娥山照夜台上,惊梦也正盘腿坐在一支点燃的白色蜡烛前。
蜡烛上也有一张纸条悬浮在半空。
癸卯年戌月十六戌时三刻--戌辰年巳月十九亥时一刻。
这是崔则进的生卒年月日。
惊梦双眼盯着纸条上的字,那些字正被某种奇怪的力量影响,在纸上微微颤动。
她唇角一勾,抬手勾出一个咒印,轻轻往一推,咒印随即重叠在纸条上。
很快,纸条上隐约显现出宫美雪施展在符纸上的符文。
惊梦眼睛微眯,分辨出她用的是哪一种招魂术后冷笑了一声,“孤山的抄魂咒。”
“先不要毁了她的咒,控住就好,给刺王他们多一点时间。”
白雅迎着夏日微风矗立在惊梦身旁,神情驰然的说道。
惊梦抬眸撇嘴一笑,“那我就和她玩玩?”
白雅低头看了她一眼,也笑道,“好。”
---
这边,李长弈,裴棠还有明衍已经带着崔则进的死魂来到了他住的诚义坊外。
因为晏城遵守严格的宵禁制度,此时坊门早已大关。
守门的小吏睡眼惺忪的看到李长弈从腰间掏出来的刺王腰牌时,方才猛然惊醒过来,手忙脚乱的打开坊门。
看着李长弈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坊中时,小吏才敢出声喃喃,“刺王殿下...太常寺博士...还有一个和尚...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做什么?”
“怎么?走那么慢做什么?”李长弈脚下一顿,一脸凝肃的看向崔则进。
“殿下...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崔则进说着咬了咬嘴唇。
“你怎么了?”裴棠也看出了他的犹豫。
“我...”
“惊梦在与宫美雪过招,明衍还用佛印保护着你,你还想怎么样?”李长弈冷声说道。
“不...不...我感恩你们为我做的一切...”崔则进说着看向一路沉默不语的明衍,“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裴棠问道。
“只是...只是怕见到我家老母...”
李长弈一听,眼底眸光有些许颤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是...”崔则进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殿下说得对,走吧...我这就带你们进去...”
明衍看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一声。
雾气越渐浓郁的十字路口,一直回荡着冰冷的银铃声。
盛杰的心被这声音搅得七起八落,他不安的埋头曲颈,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被撕裂了,刺疼和恐惧让他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颤,
他往后倒靠在墙壁上,心中默默祈求这一切赶快结束。
坐在地上的宫美雪状况也很不好,她紧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上还不停施展出方术。
“究竟是谁...”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瞪着就快要被斗法撕裂的符纸。
“好啊...想玩是吧?”
宫美雪将手上银铃一扔,从腰间摸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阴冷的笑道,“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
惊梦坐在蜡烛前,左手挑一下,右手划一下,正玩得不亦乐乎,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哐啷巨响。
她和白雅几乎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茯神鸢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摸着头。
“没事没事,他觉得无聊睡着了,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张真遥站在台阶上笑道。
“你还笑!臭道士!还不来扶我?”茯神鸢一边哎哟着,一边骂道。
张真遥嘿嘿笑着走下石阶,蹲下身扶起茯神鸢,“梦到什么了这是?没摔坏吧?”
茯神鸢朝他努了努嘴,重重的喷了口鼻息。
惊梦看着茯神鸢的狼狈样撇嘴一笑,“活该...”
正在她分神的时候,一根暗红色的红线忽然从悬在空中的那张纸条上冒出。
就在惊梦发觉不对,闻到一阵血腥味要扭过头时,血线已经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白雅身形灵敏,立刻俯身探出右手,掌心大张挡在了惊梦面前。
惊梦眼睁睁的看着那根怪异的血线飞快的钻进了白雅手掌心。
这一切发生的真是太快了,几乎就在眨眼间。
惊梦瞪大眼睛,大叫一声,“白雅!”
白雅皱着眉头,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嘴上还不忘叮嘱,“惊梦!掌住咒印。”
张真遥和茯神鸢见状已经跑了过来。
“白雅哥...你怎么样?”茯神鸢一把扶住白雅问道。
白雅脸色发青,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是血咒!”张真遥仔细查看一番后赶紧竖起两指在白雅手臂上一点。
“血咒?什么血咒?”惊梦顿时三魂出窍,她欲要起身,又被白雅阻止道,“不得半途而废!”
“可是...”
“放心吧,交给我。”张真遥说着便和茯神鸢搀扶着白雅往惊梦身后走去。
“白雅...”惊梦拼命回头,使劲够长脖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了长廊拐角。
---
“一击命中...”宫美雪扬起红唇,得意一笑,“不断臂就丧命...跟我斗?哼...”
总算是舒了口心头的恶气,宫美雪扬起手,欣然捏了一诀,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悬在眼前的符纸从底部开始冒出火星,丝丝缕缕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这是...!”
宫美雪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那人竟然想隔空毁了她的方术。
“呵,着急想结束吗?”她悠悠的抬起手,朝符纸上一划,“偏就不让你如愿。”
---
已经带着李长弈三人走进崔宅的崔则进此刻站在宅院中,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发生了什么?”崔则进倒抽了口凉气。
院子里锅碗瓢盆,什物器具散落一地,四下里漆黑一片,原本的管家仆人也不知去向。
“难道是...盛杰他们已经来了?”崔则进紧皱着眉头,声音颤抖的说道。
“圣上还没有定你的罪,也没判决抄家,他们应该不敢这样。”裴棠环顾一圈说道。
“那这是?娘?我娘?!”崔则进一边喊着一边朝后院跑。
一路上桌椅花瓶横飞竖错,就连供着崔氏牌位的供桌也倒在地上,香灰飞了一地。
李长弈几人跟着崔则进在内院找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听觉敏锐的明衍察觉到有轻微的哭声,他喊住李长弈,往低矮的柴房走去。
李长弈一手摸着腰间的匕首,一手推开门,门里哭泣的妇人见有人进来,惊惧的往柴堆里缩了缩。
崔则进睁大眼睛一看,那不是他的老母是谁?
“娘!是我娘!”崔则进跑到白发凌乱的母亲身边呼喊着,“娘,你怎么了?!阿芳和馨儿呢?”
他年迈的母亲自然听不到他的话,她的目光也只是畏缩的穿透他,看向李长弈几人。
“你...你们...又是谁?”老妇问道。
裴棠看了一眼崔则进,对老妇答道,“这位是刺王殿下,这位是小界寺明衍。”
“刺王...殿下?”老妇眼底忽然有了些光,她佝偻着身子,膝行到李长弈面前,“刺王殿下...我儿是冤枉的,一定是冤枉的...求殿下做主啊...”
李长弈望着头发花白的老妇跪下脚下,心中却五味杂陈,她不知就是自己将崔则进送进大狱,也不知自己多想将崔则进千刀万剐。
李长弈冷冷的瞟了崔则进一眼,问明衍道,“怎么她看不到崔则进?”
明衍摇摇头,“福德不足,机缘未至。”
李长弈沉吟一声,紧抿着嘴唇,垂眸看着老妇,“你家中人呢?媳孙都到哪里去了?”
老妇抽泣着摇摇头,“都是些没良心的!”
崔则进一听,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老母。
“我那儿媳姜芳,平日装得孝顺,一听我儿被下大狱,就立刻伙同兄弟将我家洗劫而空啊!”老妇垂着胸口哭道,“还有我那孙女崔馨也是个白眼狼!竟然不阻止,还跟着他们丢下我跑了!”
崔则进一听,心想掉进了冰窟,整个人都瘫坐下去。
李长弈沉吟一声,看向崔则进,“东西在哪里?”
崔则进回过神咽了口口水,朝李长弈跪下一拜,“殿下,求您妥善安置我的母亲。”
“什么?”
李长弈眸光一冷,崔则进便又磕了好几个头,“老母一身的病,活不了几年了...求殿下...”
“我若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反悔?”李长弈冷哼一声。
老妇见刺王正在对着身后空气说话,甚是困惑。
“不不...我的日志就藏在外面的水缸下,无论殿下答应与否,我都不会反悔。”
李长弈一甩衣袍,便朝门口走了出去。
裴棠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颤巍巍的老妇,直摇头叹气。
“是这个吧?”裴棠问道。
崔则进点点头。
明衍抬起手,一推掌,偌大的水缸竟然轻易就移开了。
紧跟他们出来的老妇被吓了一跳,以为那和尚是什么妖怪,又赶紧躲回了柴房。
李长弈拾起那本发黄的日志,翻开看了一眼。
户部严有如,工部陈可喜,大理寺盛杰、袁今...
他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殿下...他们要是知道我将日志给了您,势必不会放过我的母亲...殿下...”
“啪。”李长弈一把将日志合上,看了一眼崔则进,“长生观。”
崔则进反应了片刻,然后立即跪下磕头,“谢殿下!谢殿...”
他谢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上一阵灼热刺痛。
“啊...好烫!好烫啊!”
明衍闻言,赶紧上前俯身查看,见崔则进脸颊到脖子都出现了红色的焰癍,他大感不妙,“糟了!”
“怎么了?”
李长弈和裴棠同时问道。
“我们得赶快回山斋!”明衍回答。
---
“怎么?!完全不顾崔则进也会灰飞烟灭吗?”宫美雪脸颊抽动,满头是汗,边骂着边又捏出个法诀。
斗法到了现在,惊梦自然已经不会考虑崔则进的下场会如何了。
照夜台上,她两眼充满血丝,周身红光大现。
惊梦支起一条膝盖,身体朝前倾到蜡烛前,双手在烛焰上飞快舞动,口中还不停念咒。
她那一头乌发随着身上激荡的气流飞舞散乱在空中,远远望去,她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活像是个几近疯魔的女巫,可怕至极。
忽然,烛焰高高腾起,映照着惊梦深邃的双眸,还有脸上似笑非笑的面容。
“该死!怎么会这样!”宫美雪看着眼睁睁看着叠满自己法术的符纸开始燃烧。
她赶紧变幻术法,但那团火焰却像发疯了似的在空中越烧越旺。
明衍先李长弈他们一步来到了照夜台,当见到惊梦的样子时,他觉得有一阵寒栗从头扫到脚。
只见她右手穿过烈焰,穿过火焰的那截手臂变成了发光的橙红色,诡异的是她指节弯曲用力,仿佛正在扼住什么东西。
十字路口这边,盛杰紧紧的贴在墙上,浑身哆嗦得骨头都在发出声音。
在他的眼前,宫美雪正以难以形容的姿态吊在半空,她脸颊涨红,双手抓挠着脖子,双腿还在空中不停地踢蹬。
宫美雪挣扎着,看着那只从火焰中伸出来的手,痛苦又沙哑的喊道,“盛...盛杰!你...你要看着我死吗?”
盛杰闻言,双肩抽动了一下,他抖抖瑟瑟的朝宫美雪走了两步,“我...我能怎...”
“将火扑灭!”宫美雪咬着牙打断他,“火....扑灭!”
盛杰慌了神,左右看看哪里有能扑灭火的东西,终于,他发现了一条阴沟。
他手忙脚乱的将斗篷取下,浸到阴沟中掏了起来。
令人作呕的恶臭立刻扑面而来,他捂着鼻子,拖着沾满污水的斗篷来到宫美雪身前,他用力将湿重的斗篷朝那团火焰和那只泛着火光的手上一丢。
没成想,斗篷竟然被烧穿了,火焰和那只手仍旧火光四射。
“蠢...蠢货...”宫美雪只觉喉间灼热难耐,“想...想别的办法...”
盛杰却站定不动了,因为他此刻觉得,宫美雪活不了也挺好。
---
“惊梦!”明衍大唤一声。
可惊梦就像听不到一般,她死死的瞪着火焰,乌黑的头发正高高飘在半空。
明衍眸光一沉,果断的伸手断开了她的咒术,烛火熄灭,纸条悠悠的飘落在地。
惊梦这才回过神来,“明衍?”
“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发生了什么?”明衍皱着眉头问道。
“白雅...白雅中了血咒!”
惊梦说着便张皇失措的爬起身,朝野花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