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台上,白雅长身鹤立,一袭白衣与身后的乌发被风轻柔拂起。
夏日的阳光盈满人间,晏城亭台楼阁上铺就的琉璃瓦不停闪烁着刺眼的银光。
白雅看了一会儿,便阖上双眼。
他心事重重,始终还是耿耿于怀。
“她背上的那些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为十四年前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的桃源人,她不是应该被保护的很好吗?
不仅由巫族另外四门轮流教养,还时刻都受着巫咸和灵氛的照护,这样的巫女身上,怎么会有那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口中喃喃的’不要丢下我‘,究竟是在同谁说话?”
百思不得其解,白雅只能轻叹一声,半睁开眼睛时,眉头倏然皱起,他抬手捂上心口,那里拉扯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痛。
他赶忙运气抚慰,却没有意识到,他心中那座小心翼翼筑起的高墙,好像有了崩塌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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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惊梦左翻翻右滚滚,实在是躺不住了,她烦躁的弹起身,“到底要罚我躺多久!”
原本坐在床边玩耍的阿律闻言,赶紧站起身,抬手胡乱比划了些什么。
“阿律,姐姐真的躺不动了...”
阿律摇手跺脚,喉咙里发出难辨的沙哑声音。
“好好好,我不下床,我开窗透透风可以吧?”惊梦妥协道。
阿律认真的想了想,才点了点头。
惊梦拿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跪坐起来,膝行几步,支起床边的小花窗。
夏日清爽的凉风顿时就从窗外吹入,惊梦理了理被风撩乱的头发,眸光注意到了独自站在照夜台上的白雅。
她将双臂搭在窗边,下巴歪靠在手臂上,安静的凝视着那位姿容潇洒的神明。
床榻动了两下,阿律也爬了上来,学着她的样子搭着手。
“阿律,白雅这几天都不和我说话,”惊梦叹了口气,“他一定是被我气坏了...”
阿律自然不会回答,他只是从交叠在窗棱边的手臂中颓丧的抬起头看向惊梦,眼底一片哀愁。
惊梦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揉了揉他银白又柔软的头发,“你在担心我吗?”
阿律点点头。
惊梦颓丧的叹了口气,又怏怏的望向白雅。
白雅在照夜台站了多久,惊梦和阿律就在窗边看了多久,直到惊梦耳边传来阿律沉沉的呼吸声。
惊梦将睡着的阿律抱到床上躺好,给他盖上被子,又将他口鼻处的那半截面具取下。
其实阿律嘴上的伤疤已经好很多了,但惊梦每次看到,心中都不免揪痛。
她摸了摸阿律的脸颊,又帮他掖了掖被子。
“刀山下的徐娘曾教过我,遇事不要急,更不要慌,就算花言巧语也要先稳住局面,不能被动的什么都不做,你越主动就越容易乱了对方的章法...”
她嘀咕着咬了咬嘴唇,“对,不能坐以待毙...”
惊梦沉沉的吸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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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雅。”
白雅听到惊梦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
“谁准许你下床的?”白雅转身说道。
惊梦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素蝉衣,站在阳光下瘦削的骨骼隐约可见,她一面走向白雅,一面将胸前有些凌乱的长发撩到肩后。
“我想晒晒阳光。”
她说着将两手摊开,还将袖子也撸了起来。
“我已经好了,真的。”
白雅见她露出的皮肤苍白透明,心下微微一颤。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破碎空灵,就连神明也难以幸免。
惊梦站到白雅身边,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温煦,开口问道,“还在生气吗?”
闻言,白雅垂眸对上她那双幽丽的眼眸。
“明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她赶紧说道,“让知小附身...也是我任性逞强,对不起。”
白雅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忽然说话像个大人一样?”
“我本来就是个大人。”
惊梦咬了咬嘴唇,又认真说道,“白雅,这几天我想得很清楚,我不顾你的同意用咒灵做饵,被煞气污染...”她说着抬起头,“一定也会影响到你吧?这一点,我当时没有考虑清楚...是我的错。”
听她这么一说,白雅的思维停滞了片刻,张开的嘴不禁吞了口夏日的凉气,“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不是这个…”惊梦微微蹙起眉心,“那你为何一直生气?”
“我哪有一直生气?”
“你没有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罚我不准下床?”
“不准你下床,让你休息...就是生气了?”
“这...”惊梦仓皇的低下头想了片刻,又抬头说道,“那你不和我说话是为什么?”
“啊?”白雅看了惊梦一阵,不禁苦笑一声,“我有吗?”
“你有。”惊梦一脸认真的说道。
白雅抿了抿嘴唇,“那可能是因为我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惊梦急切的问道。
白雅眨了眨了眼睛,眉头皱了起来。
“白雅,我这次真的得到教训了...也真的知道错,但你看我的咒灵,还有咒力,”惊梦说着竟然在手心捧了一簇咒火,“都没有被那只恶鬼污染。”
白雅看了一眼她手心的火焰,又困惑的望向惊梦,自从他登上灵巫神鉴五千年,他当过一百三十七位巫觋的守护神,从未有人像她--这般思维跳跃,古灵精怪,难以理解。
“惊梦,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我才要问你,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主动,要主动出击,打乱对手的章法。
惊梦心下嘀咕道,然后深吸了口气,“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
白雅眯了眯眼睛,“你说。”
“我不想与你解除灵契,至少这三年内不想。”
白雅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与巫觋解除灵契最多的神明,”惊梦说道,“一旦发现不对劲,或是不满意...就会无情的解除灵契...”
“你是这么想我的?”
“不是我这么想,是大家都这么说。”惊梦实诚的回答道。
白雅简直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我知道这次我做错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不,我不敢保证没有下次...但我能保证至少不会连累你...”
“你...你这是什么话?”
“还有,”惊梦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个决心,她抬眸看向他。“我也不会犯她们那样的错误。”
“什么错误?”
“就是...”惊梦将手握紧,“我不会倾慕你,也不会爱恋你,”她嘴上这么说,灵魂却一直在向上天告罪,“我会很有分寸,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和你一直并肩作战。”
听到这里,白雅整个人耳边都是嗡嗡的。
“你...你...”
惊梦见他摸着额头,来回踱步,像是很生气,便问道,“白雅,你不是说你就没有生气吗?”
“我?你...我!”白雅罕见的感觉自己气血上涌,脑袋发胀,他摁着太阳穴,“你…你给我进去。”
“啊?可我还没有说完...”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