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沉的睡了多久,惊梦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从榻边的花窗透了进来。
阳光很是刺眼,她抬起左手,用手背搭在眼睛上遮挡光线。
脑海中又浮现昨夜白雅被神力反噬的情景。
“他究竟怎么了?”
正想着,白雅口气凝肃的那声“出去!”又回荡耳畔。
惊梦低吟一声,有些愠恼。
她将搭在眼睛上的手重重落到身侧,愤愤的吐了口气。
刚想起身,杵在榻面的右手掌心却骤然袭来一阵刺痛。
“嘶!”
惊梦赶忙坐起,垂眸看向手心。
可能是昨晚支使咒力过猛,又遭绍衣寒气入侵,此刻她右手掌心已经爬满了可怖的青蓝色纹路。
她揉了揉,万针齐刺的痛感立刻传遍全身。
“真是好心没好报...”惊梦哭丧着脸,一时间又气又恼。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外隐约传来白雅的话语声。
“裴博士,何事如此惊慌?”
“是锦娘!锦娘的孩子出事了!”
裴棠的语气十分焦急。
“锦娘?给我们饼吃那个?”茯神鸢问道。
“是...就是她的孩子...”
几人正站在花庭中说着,只听夏间的木推门哗啦一声打开,一身黑衣的惊梦披乱着头发就快步走了出来。
“那个傻乎乎的小娃娃?”
听惊梦这样一问,裴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就是宝儿。”
白雅转过身看向惊梦,惊梦的眸光也第一时间停在了他身上。
他清凌凌的站在晨光中,如玉般的肌肤一尘不染,发出无瑕的微光。
相比之下,惊梦的脸色就苍白许多,一头乱发让眼下的褐色无端又明显不少。
“他倒是没事了...惊梦撇了撇嘴,有点相形见惭,站在廊下不自然的理了理鬓边乌发。
这眼神,分明是对我很有意见。白雅心下暗忖,却没有做声。
“那个小娃娃怎么了?”惊梦问道。
“宝儿从昨天傍晚就哭闹不安,”裴棠心急如焚的朝惊梦走了几步,“时哭时止,一夜不睡,任锦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小儿夜啼也是常事,”惊梦皱眉想了想,“或许是病了?”
“就是怕病了,所以阿树天还没亮就请了郎中来看,可郎中看后说没有什么问题,没有发烧,也没有拉肚子...可宝儿就是在一直撕心裂肺的哭...”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站在一旁的茯神鸢说道,“那么丁点大的小娃娃不都爱哭?”
“婴孩爱哭,但不会无故哭闹,”白雅说道,“因为不能说话,冷了热了饿了,任何不舒服都只会用哭来表达,这些虽不属病疾,但哭多了精魄耗损,神气不足,恐会引来真正的病患。”
白雅的声音听上去温润如前,似乎没有受到神力反噬的影响,惊梦又闷声一哼,可怜自己手都差点废了,还被吼一顿。
见她毫不掩饰的瞪视着自己,白雅不自觉的握紧了手心。
“虽然她性烈如火,但恐不至于会当着裴博士和阿鸢的面对我发作吧?”白雅心中直犯嘀咕。
站在一旁的茯神鸢已经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神龙君说的是呀!”裴棠一脸着急的说道,“阿树拉我去看时,宝儿脸色乍青乍红,哭得声音都沙哑了,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现在还在哭?”惊梦问道。
裴棠点头,“我离开时石婆熬了碗乌附汤,不知宝儿喝下去,现下好些没有...”
“石婆?”惊梦问道。
“石婆是阿树他娘,”裴棠解释道,“石婆有两个儿子,石飞和石树,石飞是凌武校尉,眼下正跟着刺王殿下血战阴州。锦娘就是石校尉的娘子,石校尉出征的时候,宝儿还差几月才出生呢...”
裴棠说着感叹了一声。
惊梦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开始麻利的将自己一头乌黑长发松散的编了个辫子。
白雅见她用一条白色发带系好发尾,将长辫朝身后一甩,又当着廊下几个男人的面整理衣衫,完全不顾自己女子的身份。
如此不修边幅,换作他日,白雅一定会出言教导,可是今天...
还是不宜招惹为好。
“走吧,去看看!”惊梦走下木廊,对裴棠说道。
裴棠微怔,“现在吗?”
“是啊!”说话间,惊梦已经从白雅身边走过。
裴棠赶紧看了一眼白雅,白雅佯装镇定的点头,“走吧。”
“我也要去!”
见惊梦和白雅都朝门外走,茯神鸢也赶忙说道。
“你去谁守着阿律?”惊梦转身问道。
茯神鸢噘起嘴,“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
“让他去吧,就在山下,也不远。”白雅柔声劝说。
惊梦只好妥协,想了片刻,朝阁楼扬起手,“洛神珠。”
一串红色的荧光凭空出现,蜿蜒着从小窗飞进阁楼。
抱膝缩在角落里的阿律缓缓抬起头。
见一只赤色凤蝶在他身边蹁跹飞舞,原本暗沉的双眸忽地一亮,嘴角轻轻的弯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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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不哭...宝儿不哭...”锦娘抱着宝儿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宝儿小脸涨红,嘶哑的哭声真是令人心痛。
“我就说宝儿身体不好嘛!你非不注意!你看现在好了!”
脸上爬满皱纹的石婆一边哭怨着,一边跟着锦娘无助的踱来踱去。
锦娘红着眼睛,不停的哄着啼哭不止的宝儿,一夜未眠,让她面色苍白,发髻散乱,整个人都已经憔悴得不像话。
听到石婆的抱怨,锦娘也没有气力反驳解释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拍着宝儿的后背,“宝儿不哭,宝儿不哭...”
石婆又跟着锦娘踱了几步,看着宝儿面赤唇紫的模样,忽然停下步子,竟拍着胸脯哭了起来。
“宝儿怕是得了连郎中都看不出来的怪病!哎呦!我这体弱多病的孙子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阿飞交代啊!”
闻言,锦娘急火攻心,转身瞪向石婆,“娘,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话音刚落,眼前陡然一黑。
锦娘身形一晃,往旁边踉跄了几步,但双手还是死死抱着宝儿。
“锦娘,你怎么了?”石婆立刻停下哭喊,赶紧上前扶住锦娘。
锦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我想回床上躺一会儿...”
“哎哟!宝儿还没好,你可不能又病倒了呀!”石婆说着赶忙扶锦娘往床榻走去。
“阿嫂,阿娘!裴博士来了!”
锦娘刚刚坐下,门外就传来了石树的声音。
她立刻又勉强自己站起身,无奈又是一阵晕眩。
“锦娘,你还好吗?”裴棠看锦娘满头大汗,担忧的问道。
锦娘朝他点点头,红着眼睛,一脸苦楚的说道,“裴博士,宝儿喝了药还是不好...”
裴棠看了一眼还在哇哇大哭的宝儿,“别急,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他说着侧过身,“他们三位你还记得吗?”
锦娘抬头一看,目若灿星的少年,气宇不凡的公子,她自是不可能忘记,只是中间那位黑衣少女....啊,难道是黑纱幂篱中的那位?
想到这里,锦娘眉睫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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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他们三位都是巫吗?”
那日见到惊梦几人后,锦娘好奇地问石树。
石树想了想,“应该不是吧,我感觉...只有幂篱中的那个姑娘是。”
“你怎么知道?”锦娘秀眉一扬,停下了手中的活。
“因为她戴着幂篱,最神秘啊。”石树笑道。
锦娘觑眼看向石树,“带着幂篱就一定是巫族?”
“别人不一定,但出现在裴博士身边,还神神秘秘戴着幂篱的,绝对是巫!”
那时锦娘摇了摇头,不可置信的笑了笑。
可如今看到眼前那姑娘出尘脱俗的容姿,她便打从心里相信,她绝对是石树口中的神秘巫人。
“求巫女姑娘救救我的宝儿...”锦娘再按耐不住心中的无助和绝望,流着泪朝惊梦恳求道。
惊梦快步走上前来,一收扶住锦娘大的胳膊,一手抬起朝宝儿额上一探。
“哎!你做什么?”石婆小跑上前,却被石树伸手拦下。
“娘,你别添乱。”
“她是谁?宝儿身体不好!可不能乱来...”石婆惶急的说道。
石婆话音刚落,只听宝儿哭声戛然消止。
“哦?”石婆好奇的往前两步看向宝儿,宝儿竟然慢慢闭上眼睛安然睡去了。
石婆一颗吊起的心才刚刚落下,却听惊梦突然唤了一声。
“白雅!你快来看!”
闻声,白雅和茯神鸢立刻走到床榻边,朝锦娘怀中的宝儿看去。
惊梦掌心掠过之处,竟有黑色烟丝不断从宝儿身上拉扯出来。
白雅眉头倏地皱紧,“诅咒?这么小的婴孩身上怎么会有诅咒?”
锦娘也看到了缠在自己儿子身上的黑烟,她慌乱的看向惊梦和白雅。
“这是诅咒?”
没待惊梦回答,忽见宝儿双脚惊惕一蹬,一双红肿的眼睛顿时盈满泪水,藕节般的小手躁动不安的在空中摇晃着,又哭嚎了起来。
惊梦眸光一凛,顿时感到屋内空气变得异常阴抑,一阵芒刺在背,手下煞气顷刻间尽数往身后飘浮而起。
惊梦,白雅和茯神鸢同时侧过身,寻着煞气升起的方向望向了房梁。
“那是?!”
惊梦顿时瞪大眼睛,茯神鸢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
裴棠,锦娘,石树和石婆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除了几道简易的横梁,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但见白雅也面容凝肃的望着那处,裴棠心慌意乱,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瞧去,“那里究竟有什么?”
“离烁。”
忽闻身旁的惊梦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裴棠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两团火焰嗖嗖的从眼前划过,飞向房梁。
离烁发出的光焰登时将屋角那一隅照亮无遗。
“啊....!”石婆在看清梁上那东西时,立马惊叫着昏厥倒地。
裴棠自问算是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妖精鬼怪,但看到头顶那一幕时,浑身竟也恐惧得无法动弹,想移开目光,脖子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只得与屋角那物这样对视着。
石树面色铁青的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征服了内心恐惧拔动双腿,从旁拿了把锄头,挪步床榻前,将怀抱着宝儿,眼睛却死死盯着屋角的锦娘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