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和夫人忽听惊梦这样一说,先是愣了一下,直到感觉身后吹来了一阵阴冷的风,才哆嗦着转过头看去。
只见两团白雾在空气中不断涌动,缓缓凝成人形。
“鬼...有鬼!”
沈夫人脚下一软,惊叫着瘫坐下去,
两团白影晃晃悠悠的踏着惨淡的月光走来,路过沈夫人时瞥了一眼,“大惊小怪。”
“是你召唤我们?”两团白影停在惊梦面前问道。
惊梦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把罐子里的泥块。
“这是你们的坟土?”
“是的。”
惊梦又问道,“你们两个生前是夫妻?”
“是的。”
“看来是合葬墓吧?”泥块在她手中摩搓着,逐渐变成粉末。
“是的。”
沈刘两家加上一个太常博士,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不白。
惊梦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男鬼和女鬼互视了一眼,点头道,“知道,巫女。”
惊梦勾唇一笑,“那就好办了,告诉我吧,为什么要捉弄沈文娟?”
“捉弄她,”女鬼瞪大眼睛说道,“是因为她活该!”
听女鬼这样回答,沈舟紧紧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说她活该?”
“因为她闯进我们的墓地,扰了我们的清静!”
女鬼说着,男鬼点头,“还把我们装进罐子里,要逼我们帮她做事!”
“这...这是什么鬼话...”沈舟忍不住吼道,“你们...确定说的是我女儿沈文娟?”
女鬼瞅了沈舟一眼,“我们是鬼,说的本来就是鬼话...”
沈舟喉头一哽,又听男鬼说道,“她想用我们俩做引子施展魅心术,可当她准备启动邪术的时候,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打断...结果她被咒语反噬,我们就从罐子里逃出来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女鬼捂嘴笑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请鬼容易送鬼难?”男鬼也笑了起来。
听两鬼在那你侬我侬的咯咯笑,裴棠嘴角微微抽动,身子却一动不敢动。
“用...用你们两个鬼做引子?”沈夫人得眉头都拧成了麻花,她不解的问道,“做什么引子?”
“这还用问吗?”男鬼竟然反问道。
“我们生前是恩爱夫妻,死后也葬在了一起,”女鬼说着含情脉脉的看向男鬼,“可是沈文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竟敢来偷我们的坟土,想必是急迫的要和这位小公子死在一起吧?!”
女鬼说着阴森森看向刘泽昌,咧嘴一笑。
刘夫人浑身一哆嗦,赶紧将刘泽昌护到身后,向女鬼小声的乞求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别...别伤害我家泽昌...”
“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处处受人挟制!”男鬼的脸上忽然露出恐怖的神情,“死了还要被招来关到罐子里!”
“那女人还想用邪术布下结界,不让我们进屋!真是天真!我们本就是灵界游魂!”女鬼也厉声说道。
“所以啊!不将他们两的精魄啃个干净,怎么消得下这口气?!”
见男鬼和女鬼你一言我一语间,毛发全部倒竖,眼角也往太阳穴斜斜吊起,刘添行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两位饶命啊...饶命啊...我家泽昌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样...这样!我给你们立牌位...我给你们烧纸钱...”他边说边磕头,“我天天给你们烧金山银山怎么样?你们消消气,放过我儿...”
惊梦望向刘泽昌,刘泽昌眼里早已没有了光彩,只呆呆的站在那。
“行了,你快起来吧。”惊梦对刘添行说完又看向两鬼,“你们也别再吓唬人,我知道你们并没有吸食沈文娟的精魄。”
“被你看出来了?”
惊梦点点头,“虽然都是鬼,但她身上的恶鬼很倒胃口吧?”
沈夫人一听,害怕得立马捂住心口。
女鬼轻蔑说道,“当然,任何东西腐坏的了都很倒胃口。”
“这家已经被你们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也算是报仇了。”
黑色的幂篱似乎让惊梦那双幽冷的黑眸更加深邃,两只鬼立刻收敛戾气,乖巧的看着她点头。
“接下来什么打算?”惊梦问道。
男鬼拉起女鬼的手,与她神情相视一眼后微笑着说,“我们...准备好要去鬼门了。”
“真的?”惊梦眉头一舒。
“说实话,道士来的时候把我们吓得够呛,还以为要就此灰飞烟灭了...”
“道士...哦!对了,那道士是怎么回事?”惊梦问道。
“他本要用法术将我们降服的,”女鬼说道,“但听完我们哭诉后...竟就好心放了我们...若不是你用坟土召唤,我们才不愿意再回来这个鬼地方...”
“我们两是因为难舍难分才逗留至今,现在见到你,可能机缘已到...”男鬼看向女鬼说道,“不如就让所有执念烟消云散吧...”
“嗯,烟消云散...”女鬼也看着他微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惊梦说着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我送你们一程如何?”
“啊?真的?”女鬼眸光闪动,”你是空濛吊客还是...“
“我乃鬼门桃源人。”
“桃源人?!”男鬼难以置信,“不是听说鬼门桃源人在很多年前就...”
惊梦耸耸肩,“苟全性命之人而已。”
“是大难不死!”女鬼有些激动的笑道,“得桃源人相送,是我们的荣幸!”
“真是多谢了。”男鬼抱手做礼,眼中已有泪光晃动。
惊梦抿唇一笑,将白皙的手腕伸出幂篱,指尖在身前空气中勾出一道红色咒印。
见红光闪烁,两鬼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下辈子...有缘再见...”男鬼紧紧拥着女鬼说道。
“嗯,下辈子再见...”女鬼微笑着抬起头,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安静落下。
看着两只鬼渐渐消失在惊梦的咒灵中,裴棠的眼角也不知不觉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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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里散落一地的坟土倏地燃起橙红色火焰。
大家的眸光都安静的注视着跃动的火苗,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文娟?是文娟醒了?”
沈夫人对沈舟说道。
沈舟还未及反应,就见夫人飞快的跑进鸳鸯阁去。
他愣一下,眼角瞟到刘夫人怨愤的眸光,心下一抖。
他可不想独自留在这里面对这样的局面,逃也似的赶紧跑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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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惊梦,白雅,裴棠和刘家三人走进鸳鸯阁时,沈文娟正靠在母亲的怀中。
她看到刘泽昌,急忙唤道,“泽昌...我这是怎么了?”
刘泽昌不为所动,站在一张木案边冷冷的望着沈文娟。
刘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毫不客气的说道,“还怎么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沈文娟眼神闪动,“我做了什么?”
沈夫人心中虽对刘泽昌过意不去,但终究还是心疼自己女儿,她拍着沈文娟的后背说道,“没事,过去了,过去了...”
“没事?!这叫没事?”刘夫人挑起一边眉毛往前跨了一步,“我们刘家真是造了大孽!竟然娶了你这样的媳妇!”
刘添行耸着肩,赶紧一把拦住夫人,试图想缓和一下。
“爹,娘...”沈文娟紧紧抓住沈舟的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娟...你是不是...”话说到一半,沈舟又咽了回去。
“爹?”沈文娟疑惑的看着沈舟,“怎么了?”
“文娟,”沈夫人语带哭腔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怎么会?”
“就是因为那个...那个什么咒...”沈夫人支支吾吾的回答。
“咒?什么咒?”沈文娟双眸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十分无辜。
“文娟,难道不是你做的?”沈夫人望着女儿,有这么一刹那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沈文娟睁着那对无辜的大眼睛,“我做了什么?”
“这...这个纸条...”沈舟将一直抓在手里的那张发黄纸条递到沈文娟面前。
沈文娟接过纸条,垂目看了许久,直到枯瘦的手开始颤抖。
“爹,这张纸条怎么会在你手里?”
听她这样一问,沈夫人心中咯噔一沉。
沈舟愣在那里望着沈文娟,只见她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凶光,逼问道,“你们做了什么?这张纸条为什么被拿出来了?!”
沈舟被女儿突然的发作惊得瞠目结舌。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自她出生那天,护着她,疼着她,尽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就是他这个当爹的最伟大的使命。
可是为什么...那个可爱的女娃儿不见了?
“罐子呢...”沈文娟怒吼道,“我的罐子呢?!”
“你承认了!沈文娟,那些咒泽昌的邪术都是你搞的!”刘夫人指着沈文娟怒斥道。
“我问你们我的罐子呢!你们做了什么?!”沈文娟哭闹着就要下床。
沈夫人在一旁使劲的拦住沈文娟,“文娟!冷静一点!”
“我要我的罐子!”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沈夫人紧紧的抱住沈文娟,哭着问道。
“我要我的罐子!我的罐子!”沈文娟像疯了一般,瞪着双猩红的大眼睛不停嘶吼。
“闭嘴!你还有脸说你的罐子!”沈舟突然大喝一声,叱骂道。
可沈文娟丝毫不怕,反而更变本加厉,“都是你们!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刘泽昌的心脏短促的痉挛了一下,他望着床榻上那个哭闹耍泼的女子,心底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厌恶。
到这一刻,沈舟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他站起身挥动手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沈文娟那枯槁的脸颊上。
沈文娟被扇回了床上,捂着脸哭道,“爹...你居然打我?!”
“文娟,不要再发疯了,”沈夫人紧紧抱着还想爬起身的沈文娟,“给自己留点尊严,也给我们留点尊严吧...”
“尊严?”沈文娟惨然一笑,“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魅心术!为何要使用魅心术?”沈舟问道。
“我只是想要泽昌爱我而已...”
“他都已经与你成婚,还不够吗?”
“成婚?成婚就够了吗?!成婚了他依旧对我冷漠!”沈文娟说着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刘泽昌,“是你,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沈文娟的目光像带着毒的刺,生生戳进了刘泽昌的心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是你的无情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沈文娟吼道。
“无情?”刘泽昌凄惨的笑了一声,“你未嫁来之前,我就书信于你,我对你并无情意,奈何你执意要嫁,说什么都要...”
“我执意要嫁...是,是我执意要嫁,奇怪你那么不情愿,那么不喜欢,为何最终还是娶了我呢?”沈文娟轻蔑的打断了刘泽昌。
刘泽昌的心猛地被扎了上万根毒刺,嘴角翕动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话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可为何还是妥协娶了我?为什么?为什么呢?”沈文娟咄咄逼人的说道。
刘泽昌眼眶通红,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刘泽昌,说不出口吗?我那替你说好不好?你最终妥协,是因为你有一对贪钱的爹娘啊...对不对?”沈文娟鄙夷的笑道。
“你!你说什么?!”刘夫人面颊瞬间涨红,搂起袖子就要朝沈文娟扑去。
刘添行见状,死死的抱住自己的夫人。
刘泽昌却低垂着脑袋,浑身都在发抖。
“我没尊严?大孝子刘泽昌,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贵!”沈文娟毫不留情的说道。
“我就算在外面丢个铜板,乞丐都知道要感恩戴德,刘泽昌,你爹娘收了我们家多少嫁妆?你没去数过吗?”沈文娟继续说道。
“你!”刘夫人气得脸色已经发紫。
“我什么?!”沈文娟瞪着刘夫人道,“收嫁妆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和我爹娘保证的?!说刘泽昌从小最听你们的话,说他是日久生情的慢热性子...结果呢?”
裴棠闻言,惊诧的看向刘家夫妇。
刘添行斜瞄到裴棠投来的目光,赶紧上前一步想缓和气氛,不让沈文娟再说下去,却没想到身后的刘夫人已经气急,大吼道,“我们都已经逼他和你同床共枕了你还要怎样?!”
此言一出,两家人一直绷着的礼义廉耻荡然无存。
“你...你说什么?”沈文娟瞪大眼睛看着刘夫人。
“否则你以为我儿子为什么愿意和你睡在一张榻上?”刘夫人乘势还击。
沈文娟双肩颤动,“你们...你们居然这样羞辱我?!刘泽昌,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
“对不起...”刘泽昌忽然张开苍白的嘴唇说道。
闻言,沈文娟微微一愣,“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沈文娟脸上的情绪有了些缓和,难道他服软了?
“你知道错在哪里了吗?”她扬起下巴问道。
“错在...一开始就不该妥协。”
“什么?”沈文娟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她气急攻心,浑身颤抖,咬着牙,瞪着刘泽昌,“好啊!刘泽昌,那我也和你实话实说吧...”
她嘴角勾出一抹可怕的笑。
“这辈子我还非你不可了,这次的魅心咒虽然失败了,但是你放心...一定还会有下次,下下次,我会一直,一直对你使用魅心术!直到你死...”
沈舟和夫人一听,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真是陌生。眼前的这个女儿,怎的越来越陌生?
“文娟...”沈夫人难以置信的唤道。
“沈文娟!”刘夫人那边已经暴怒,她大声斥道,“恬不知耻!蛇蝎心肠!你敢再用邪术害我儿子,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她说着便将发髻上的一只金叉拔下,高高举起,就要朝沈文娟刺去。
沈夫人赶紧站起身,挡在女儿身前,“亲家母!别激动,文娟这孩子信口胡说罢了,怎能当真啊?”
沈舟原本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见自己夫人上前缓和,也勉强的走上前,只是还未开口,却听身后传来沈文娟干哑的笑声。
这笑声,比昨夜那女鬼发出来的更令人毛骨悚然。
“刘泽昌,我们来日方长...”沈文娟死死的盯着刘泽昌,继续笑道,“世间邪术那么多,我总能找到个能把你治服帖的...”
刘泽昌看着从沈文娟眼底漾出的可怕目光,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刘夫人额上青筋暴鼓,浑身已经抖得像只筛子。
“啪!”一声清脆巴掌声回荡阁中。
“啪!”又是一声。
“爹?”刘泽昌往一旁看去,刘添行此时已是弯腰驼背,他哽咽着低垂着头,抬起手,又猛地朝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
刘泽昌赶忙上前拽住他爹的手,哭问,“你做什么要打自己啊?!”
“我作的孽!我作的孽啊!是我财迷心窍,才这样一直逼你...”刘添行心力交瘁的喃喃,“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啊!”
沈文娟猝然暴出一阵嗤笑,“不满意啊?那就把嫁妆还回来啊?你们舍得吗?”
刘添行闻言,立刻抬起眼,“我还!我还!我加倍还给你们沈家,就算我们倾家荡产,也要立刻休了你这个毒妇!”
沈文娟没料到这爱财如命的老头既然答应了,震愕的愣了半晌。
沈舟和夫人也被从来在他们面前低头哈腰的刘添行此举吓到了,同样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想我走?”沈文娟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那你们要记好了,要是以后刘泽昌发生个什么不幸...可怪不得我!”
听沈文娟如此威胁,刘家夫妇和刘泽昌惊得还未做出反应,倒是沈夫人先脚下一软,要不是沈舟动作快,她差点就跌倒在地,她满眼是泪的抬头看向沈舟。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舟一脸颓丧,心中滋味,不言而喻。
沈文娟瞥了一眼她娘,目光冷漠得让人胆战心惊。
“想要再用邪术?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站在昏暗的灯火中看戏的惊梦,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