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破旧村庄上的黑云越升越高,遮天蔽日。
无数的丝线在空中飞旋,像是在天空这张纸面上乱涂乱画。
无声的杂乱无章,却仿佛传来了震动大地的轰鸣之声。
那些丝线飞舞,每一条丝线上都刻有某人的名字,有还在听雨阁忧愁望海的少女,有往生堂倒立读书的女娃,有文件堆里埋头苦干的椰羊,有山上敲钟的古华派弟子,有晃晃悠悠举剑的几个小家伙...
丝线的尽头,躺着一道身影。
地上这朵升起的黑云,扎着的根,就在这道身影上,在他的胸口处。
像是枯枝一般僵硬的身体,干枯的手臂陷入泥土,逐渐融为一样的腐败灰色。
身体早就被枯叶给覆盖,那庭院里的那棵春秋木上的叶子,尽皆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上也被枯叶给铺满,远远地看,就像是地上的一座坟包,枯叶做成的坟包。
还有人为他立碑。
只不过那块碑的位置不太一样,停留在他的胸口之上,小小的一团耸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座庭院无声无息,无光无风。
静悄悄地,那块碑上飘下一块枯叶,紧接着是另一片,第三片,第四片...
静默般落下,从枯叶中露出一截手臂,举起,再落下。
速度与枯叶落下的速度无异,在触碰到那座坟包的时候,又好像落叶飘落无声无息。
只是静默了一秒,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声响从那座坟包上发出。
“咚——!!!”
落叶如同浪潮般推开,在地面上席卷,如同卷过一场风暴。
那座坟包终于露出真容。
苏悯的双颊已经陷入泥土,嵌在里面,面无波澜,紧闭双眸,睡得很安详。
他的双手平放在胸前,皮肤却暴起青筋,死死地扣住胸前那本小册子。
那本小册子已经烙进他的胸口,从他的指缝中,一簇又一簇的黑雾迸发,像是开出一朵黑色的琉璃百合。
那些丝线就从黑雾中拼接,缓缓飘向天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咚——!!!”第二声捶落下。
小申鹤埋在枯叶之中,只能看到她的那只手臂,手臂再次抬起,想要再次落下。
这里明明无声无息,却好像到处都充斥着凄厉的哭喊。
随着这声不知道是多少捶的捶音响起,苏悯的身体又往下陷落了几分。
他的四肢变得坚硬,发梢间长出了嫩芽,脸上的毛孔长出细细的根须,眼眶流出晶莹的液体,那是他的眼球在融化。
他逐步被这片大地接纳。
“噗通噗通——”他的心跳在鼓动,和遥远地下深处的地脉呼应。
他也许会长成一株地脉之花,又或者是一棵崭新的银白古树。
他的神力逐渐消逝,压抑不住胸前的那本册子,那本他亲手编排的册子,上面写满了大家的结局,无数的时间线在纸页上重合。
他们活着,他们死了,他们活着,他们死了...
随着苏悯的身体陷落,他紧绷的脸色愈发变得轻松,手上的青筋慢慢平复。
磨损逐渐从他的身上剥离,重新归于天空和土地。
承载得太多了,他这具容器,要破碎了。
“咚——!!!”
第三声重锤响起,少女凌厉地哭喊仿佛穿越无数的时间与空间,只能传来淡淡的一句。
“醒...醒。”
庭院里的那棵春秋木汲取了足够的养分,根须盘上了苏悯的身体,开始抽出新芽和嫩芽,树桠变得苍劲有力。
一岁又一年,一年又一拳。
“咚——!!!”
这是小申鹤的第四拳。
春秋木的年轮多长了四圈。
地上的那具身体已经完全被根须给覆盖,模模糊糊地连坟包的模样都快看不清,青苔趴伏,根须老了又新。
坟头长出了小小的一朵花,普普通通,四片白色的花瓣,莹黄色的花心尚且粉嫩,是春日的一株新生儿。
这是第四年的春天。
那朵地上的乌云覆盖整个璃月,跨过了云来海,东及高耸的雪山,它还在扩张,却迟迟没有落下。
在那座坟包里,那双已经化作白骨的五指依然死死地攥紧册子,不曾松动半分。
已经是一具白骨了呢。
但也许还活着?
“咚——!!!”
又是一年春。
第五声拳音响起,这一次,整个庭院都在震动。
无数的黑雾在一瞬间颤动半分,被一句冥冥之音吹拂而过。
“醒醒啊,先生!”
有些陌生的女声响起,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怆与苦痛。
但是那坟包依然岿然不动,也许还要等到下一次拳音响起,还要等到下一年...
“咚!”可是这一次没有再等,一拳又一拳打在那座坟包上,莹白的骨节不断抬起,在腐败成黑的枯叶下是如此的瞩目。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那呼喊声一刻都没有停下。
莹白的骨节已经有了裂缝,上面的红绳飘飘荡荡,早早被枯叶腐蚀得不成样子。
“啪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节骨臂断裂,随之断裂在地。
那根红绳在空中跌落,只是刚一落地,便化成了破烂的几截。
原本伏在坟包上的“墓碑”垮拉垮拉,碎了一地。
这座庭院恢复了无声无息,无光无风的日子。
那棵春秋木愈发茁壮,只是来年的春天,不再会有拳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