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轩。
小翠抱着整整一厚沓的文件走了进来,将其放在桌上,而后捋捋自己额上的细汗。
“小姐,这一部分是招标的商会,这是土木司的许可手续,这是...额,这是什么来着?”
她翻动那几张纸页,细细看去,原本额头上的汗又浮现出光泽。
我好笨啊...明明刚才还记得是什么的,她心里紧张慌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凝光。
从去年的冬日到如今,这个在城里被凝光捡回来的女孩子,脸蛋不再黑瘦,身材也越来越丰满。
十六岁的年纪,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她私底下已经收过了好几家媒人的口信,让她心慌的同时,又忍不住心里有些喜意。
但远远不及小姐一个眼神让她来得更慌乱些。
小翠的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蓦地才发觉,屏风后的小姐,一声不吭。
她放下自己手里的册子,绕到屏风后瞧了一眼,屏风后有两人。
大老板正坐在小姐的旁边,轻柔地按着小姐的头,火红色的轻纱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风光。
妇人小心撅起红唇,让她噤声。
没想到闭着眼睛的凝光反而开口了,声音有些虚浮,说道:“小翠,去燃熏香。”
小翠应了一声,临走时不忘拿起那几份文件,打算出门再捋一遍。
今日运气不错!她心里想。
新老板听着阁门关上,继续说起了两人之间的贴心话。
“是不是因为男人?”
凝光的胸口起伏了一瞬,又很快调整下去。
“不是。”少女回道,只是声音比起刚才,好像更虚浮了一些。
“赫赫~”妇人轻笑两声,勾人心弦,“是就是吧,难道还不能和我说?心里有事的话,总不能一直憋着吧。还是你得留着和别的男人说?”
少女急道:“哪有什么别的男人?”
妇人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那就是有男人,说说?”
凝光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瘫倒在桌案上,一边蹙眉一边碎碎念道:“小翠怎么还不回来?”
妇人接着笑道:“是之前来过的谁家年轻俊杰?我这可还押着好多本公子的拜帖呢,看上了哪一个?”
凝光只是扶额,无奈道:“小翠怎么还是不回来...”
妇人撩着她的发尾,言语中带上了一点嗔怪:“要是论别的,我再年轻二十岁也及不上你半分,但要是说到男人,我见过的男人,应该比你看得册子都要多。
怎么,不信我?不信我这张老脸,还是不信这新月轩是怎么打下来的?”
小翠还没回来。
少女的心思已经被妇人的话吸引了去。
她趴在桌上,想了又想,而后细声说道:“小翠今天穿的又是新衣服。”
新夫人目光在凝光身上转了一圈,原本妩媚的柳眉竖了起来,散发着逼人的煞气。
语气也失去了以往的慵懒,有些冰冷:“哦?咱家也不缺钱,若是想换的话,上最好的铺子,选最靓的布色和最好的布匠裁定去,倒是不用惦记什么舶来品,我这几十年见过的衣裳,还得是璃月的最好看!
那你接着说说,那男人怎么了,是给你开空头了,还是欺骗你钱财了,你没...”
凝光捂起半边耳朵,哀怨道:“都不是。”
身边的絮絮叨叨还在继续:“那你说是谁家的公子,是那船上系发的弄潮儿,还是那北归的行商...这些个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人人品如何,咱家有钱啊,以后只会更有钱,钱不钱的都无所谓,但要是你以后的夫婿人品不行,经不起岩王爷的考验的话,那以后只能落得个像我一样的下场...”
凝光遮起两个耳朵,觉得唠叨的同时,心里也散发着暖意,平日里的新老板可不会这么讲话的,也就是和她说说。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那妇人眼中此刻带着感伤,眼角的鱼尾纹也愈发明显,心境到了,像老了十岁。
原本心底还在因为夫婿二字羞涩的少女,凑上前去,拍拍她的手背,“不开心的事就不想,反正以后有钱了,也用不上男人做什么。”
她能这样说,也就是顺着妇人的意思说下去。
新老板以袖遮面,嘤嘤戚戚一番,却露出一双狡黠的双眸,风韵犹存里又带着少女般的笑意。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家的公子,让你这般失魂落魄。”
凝光吐了吐小舌头,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心底的心结也放松了些许。
一边摁揉自己的眉心,皱着眉说道:“那可不许笑话我。”
新老板忧愁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容,问道:“还是疼?这小翠也真是的,手脚不麻利,点个熏香都这么久。”
这回轮到她心急催人了。
凝光点点头,她这毛病已经持续几天了,忍不住地心惊肉跳,头脑发胀。
特别是苏悯这几天都没有回来,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绣着山川花鸟的屏风后面,一位是风情万种的妇人,翘着珠圆的玉腿,一边是脸色羞红的少女,攥着妇人的手心,细声说着两人才能听见的体己话。
“是谁家的公子?”妇人好奇道。
“应该...是大先生家的。”少女低着头,小声道。
“竟然如此,那也能称得上门当户对。”
“反倒是我配不上人家才对...”她小声道。
妇人的眉头竖了竖,也不作声。
随着说话声的继续,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呼。
“他还有前妻,是弃妇还是,不止一个?!”
“什么,还有小孩?!!”
“你见过没有?”
一连串的疑问从妇人的口中发出,看着妇人越蹙越深的眉头,凝光有点不知道自己这开口是对还是错了。
好像...不太妙?
已经将凝光视若己出的新老板眉头紧锁,手上的念珠都捏得指节发白。
最后竟然还喃喃道:“大先生家的门风...还真是,有些别致啊...”
凝光叹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翠啊小翠...你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小翠手里抓着几捆药材回来,嘴上叼着那几份文件,发丝凌乱,气喘吁吁。
凝光绕过屏风看到她这副模样,更是觉得心有气而无力。
指望这个笨丫头,能有什么指望的。
“小姐小姐,你是要这块清心花呢,还是要这块琉璃茎叶呢,还是莹草芯呢,还是...”
凝光虚弱地摆摆手:“你去把那昨儿那几个算错单子的账目抄几遍,省得今日又忘。”
“哦。”小翠的脸耷拉下来,老老实实回到她的桌案前。
她刚坐下去,又站起来。
“那到底是要点上清心花呢,还是琉璃茎叶呢,还是...”
凝光揉揉脸蛋,感觉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先生啊先生,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