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随手一抹,让自己的手臂回到十秒前,伤口随之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起来,不管是随风而动的树桠,还是眼前飞旋而过的落叶,哪怕整个天空和大地,可能都不是真实的。
苏悯回过头来,重新坐回石凳上,悠悠开口道:“别睡了,刘先。”
原本像尸体一样的刘先开始动弹起来,先是手指,然后是头颅。那原本黯淡的毛发重新变得有光泽,像枯木逢春。
老头抬起眼来,那眼睛里像是有一层迷迷蒙蒙的雾气,张开嘴说道:“嗯?怎么...回事,我是睡着了吗?”
苏悯笑着点头,“是啊,可能是年纪大了,今天天气又好。”
刘先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两声,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皓日当空,树下阴凉,确实是个好天气。
“山上的风景,我看过数十年,到如今还未腻。”他捋着胡子笑道。
苏悯安静坐着,时不时端起茶抿上一口,茶叶在杯面晃荡,一圈又一圈。
他在整理思绪。
三千六百万条因果,是他吹出来的牛逼,他到现在只不过只算出来一条,而在这一条中,刘先为契子。
这条线上死了六千人。
所以苏悯明明抓住了刘先,但是却不敢拔契,只能顺着他追本溯源,于是找到了虚空中的那一个家伙。
那家伙是谁,是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甚至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他都不清楚。
但是苏悯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他和那家伙一定很熟悉。
那股熟悉的味道,能追溯到法涅斯时期,所以苏悯第一时间怀疑是法涅斯。
如果真的是法涅斯的话,那到底是为何,有什么目的。
这关系到那几千上万人的伤亡是否都来自于法涅斯。
苏悯不自觉地掏出小册子,其中一页已经很明朗,长长的丝线拧成一捆,前后中各有三个绳结,中间那一个便是刘先。
明明早上还觉得这一页纸干净得看得很顺眼,可是苏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团更混乱的乱麻。
甚至还背负着数千条人命。
“刺啦——”苏悯将这页纸张撕下来,随手一扔。
这张纸没有落地,反而乘着微风,一下一下飞往更高的天空去了,然后在天空中炸开,黑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到处乱飞,穿透云层,俯仰向大地。
其中有一条飞入刘先的胸口,闭着眼假寐的老头身子一松,笑着开口道:“刚才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果然晒晒太阳就好了。”
于此同时,后山腰正脚踩溪涧的陈小胖从石头滩里爬上来,指着那溪涧中间的水池子说道:“别去那,我看那里好深,心里都有点慌。”
小小班的诸位一齐看去,刚才的心悸慢慢平复,又笑起来:“陈小胖,你真是胆小!”
新月轩的小翠点上了一盏新香,回头问道:“小姐,现在还觉得头痛脑热吗?”
凝光晃晃脑袋,回道:“不痛了。”
只是目光盯着自己手下刚写的一张纸,最后一笔拉得很长,黑色的墨迹划过了纸面,将纸面一切两半。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往生堂里正在倒立的小胡桃,钉棺材的胡堂主,月海亭文件堆里摇着发簪的椰羊,松山下浇花的老妪,包括那个提着鸟笼游街的大爷...
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感觉应该都差不多...
......
苏悯拿着小册子在刘先的院子里坐了很久,一页一页地翻,一条一条地理。
三千六百万条,册子上远远不止这么多,但是此刻能够把关于刘先这个契子的全部给排除。
虽然刘先明显有鬼,但是苏悯知道这与他没什么关系,若是有关系才好呢,苏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死,但如果不是人,那就不用多说几句话了,那反而更简单。
“到底是谁呢...”苏悯喃喃道,说着说着又哼了起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让我看看你是谁...”
刘先把茶斟了一遍又一遍,大先生在这里坐多久他都不会介意,他闭着眼睛假寐的时候,总是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有点混沌,就好像被挖掉了一块,里面的记忆也消失不见了。
但是看大先生实在认真,他也就没有开口继续问。
茶斟了一遍又一遍,斟到茶杯里的颜色从白天的明亮化成晚上的清亮,苏悯的那一页纸却迟迟都没有翻过去。
但是他还有时间催刘先先去吃饭,哪怕是门主,也得老老实实去吃食堂的。
刘先回来的时候,苏悯喝干净杯里的茶,说自己回去了。
老头恭敬拘礼,被头上传来的碎碎念臊了个脸红。
大先生说:“往后不来你这了,茶不好喝,做事没思路,坏我性质,还误我大事。”
刘先心里苦啊!
苏悯回到申鹤的小木屋,看到那小家伙就站在门口的长明灯下等,心里有些欣慰,上去摸摸她的脑袋,牵着她步入屋里。
“吃饭没?”
点头。
“今日课业完成没?”
点头。
“那等下自己乖乖睡觉好不好?”
小申鹤摇头。
苏悯有些惊奇,看着她还背着一把木剑,便知晓其中原因,笑道:“没事,不会有事的,晚些时候自己去睡吧。”
他知道小家伙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今天的动静吓到了她,或者是正在推演的那一条线让她警觉。
山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的话,也就睡睡觉,加上今晚小小班的那几个家伙都没有上山来玩, 苏悯也乐得清闲。
等到小申鹤的被窝起伏均匀的时候,看着已经睡熟的那张精致的小脸,苏悯出门,准备下山。
在路上遇到了几个弟子,有人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今日不知为何,我这胸口总是感觉闷得慌。所幸啊!今晚吃上了三碗翠根,一下子就没感觉了!果然在这世间啊,吃才是最要紧的事!”
翠根是一药茎,爽口滑弹,味道甜美。
旁边几位弟子下意识摸上胸口,有一人出声道:“那我没吃上翠根,我不照样好了,我看啊,这这都是你夹我菜的借口!”
吵闹声玩笑声一下子四散开来,几人看到苏悯后,又一瞬间噤声,端正在路边站好,整齐拘礼喊道:“苏师兄晚好!”
苏悯摆手笑道:“无需拘谨,都消食呢?”
几人小鸡吃米般点头。
走远的白衣先生想了想,在路上嘀咕道:“没想到我这努力的目标里,竟然还会有让人多吃几条翠根这种...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