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衣服一直搭在凝光的身上,一直到进城,久久未放下。
“好好看,好好学。”
这是苏悯在走进璃月港之前给凝光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背着药篓的两人,快步走进城里。
凝光跟在苏悯的身后,明显有些张皇的模样,特别是路过昔日熟悉的店面铺子前,都会畏缩两步,退到苏悯的身侧,试图遮挡别人的视线。
苏悯环视四周,问道:“有以前的熟人?”
凝光摇头,紧了紧自己身上工整的新衣服。
她心里怀揣的是什么呢,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已经不同往日,也许自己站在他们的面前,还会吓他们一大跳吧。
但是她又不敢,甚至在人流里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来,都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跟在苏悯的身边,抓紧背篓的系带,是她心里安全感的来源。
“苏老板...”凝光轻声叫道。
苏悯嗯了一声,温醇的嗓音在她的脑门上响起。
“没事的,抬起头,没人会对你仔细旁观,走好自己的路便是。”
苏悯的声音,像是有一股魔力,让凝光紧张的心放松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瞥过身边经过之人的脸,才发现他们大多专注赶路,偶尔有目光与她对视,将她吓得又埋下了脑袋,回过神来后,才发现那仅仅只是毫不起眼的一次对视而已。
多看了几次,腰杆子真的直挺了些。
苏悯关注着身边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怎么看起来有些社恐。
这还是那个豪气睥睨的天权星吗。
不过他也理解,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的凝光,再次踏足街道的时候,无异于换了一个新身份。
对于旁人来说毫不起眼的改动,对于这个女孩来说,却像是一次新生。
这里是她失去双亲的伤心之地,却注定是她掌权的崛起之路。
璃月港不能失去未来的那位天权星。
街道是硬实的石板路,偶有塌陷,露出被寒风吹冷的黄泥,砂砾细碎,有一种发僵的冷。
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紧缩着身子,揣着棉兜,僵硬固化的表情,和黄土一样。
两边升着热气的小摊明显人流更多些,大伙都忍不住往那边挤去。
空气里掺和着冰凉和香气,苏悯伸手点了点那铺子,问道:“想吃吗?”
凝光点头,又摇摇头,眼里有希冀,但是觉得不好张口。
“想吃就自己赚。”苏悯说道。
凝光松了口气,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没什么毛病了。
苏悯带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指着路边的一个摊子说道:“看到那铺子没,今天的第一单生意,就从这里开始。”
说是铺子,到底是有些草率了,就是一个露天摊,用一块大木板斜撑起来,上面三两摆放着自种的果蔬,有山上野果,打蔫的菜叶,也有几样不起眼的药草,扎堆放在一块。
摊主是个花白老头,耷拉着眼皮,没擦干净眼屎的眼睛时不时闪烁精光。
看到苏悯和凝光背着药篓一同走来,淡漠地扫了一眼又看向别处。
苏悯上前抓起一把,观其色相,搓捻细闻,一副行家手法。
“这三块茎,五百摩拉一叶一寸,不值当吧?”苏悯指着价牌笑道,换算下来,一斤下来得卖近千摩拉。
摊主斜睨他一眼:“小生意,就不劳烦客官来指教了。”
这摊架上的玩意儿值几个钱,他心里难道会没点数吗。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苏悯刚才那一手直探其中,一出手就是药草堆里品相最好的那几株,五百摩拉光卖那几株的话,他可是还得小亏的。
但摊主没想到的是,苏悯从药篓里掏出一把三块茎,放到他的跟前,脸上带着一副神秘的笑容。
“您瞧瞧这,一年份打底,结的好叶硕果,给您尝尝鲜?”
那类似于姜块一般的三块茎,口感不错,带有甜味,有一定清热的药性,也能当成一道上桌菜式。
凝光站在苏悯的身侧,抬眼看向他的侧脸,总觉得那副笑容揣着太多的不怀好意。
“哦?”摊主眼睛一亮,接过那三块茎,先是闻了闻,然后立马坐直了身子,将眼屎给擦干净,又四下看了看其它摊主,凑到眼前小心翼翼地辨别起来。
“确实是好东西啊...”他得出结论。
摊主再次看向苏悯的时候,眼里就有点埋怨的意思了,这是货比货上门来了,撇嘴道:“你这是看上我这摊位了,还是惦记着我这木架子呢?”
苏悯摆手,将自己的药篓放到摊主的跟前,神神秘秘地掀开了一角,低声道:“我这还有些好货,您再掌掌眼,看上了我再说数。”
老摊主心里有火气,但是耐不住好奇,探头进去查看一番。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这是...五年份的琉璃袋啊,还这么大一把,哪里采的!”摊主两眼放光。
苏悯也很坦诚,“松山巅上。”
摊主的眼神一黯,但还是啧啧称奇:“去不了,想必小友肯定是山林住户了。”
苏悯笑呵呵地点头,都一并应下。
“七叶清心,这也是个好东西,这松茸香气真没的说,正!哟,萃木树根,还有新芽,好东西...都是好东西...这生意你做到往生堂去才对。”
摊主的声音在药篓里显得有些闷闷的,将头探出来的时候,闻了药草香,整个人都红润几分。
苏悯揣着袖子笑眯眯问道:“可有看得上的?”
老摊主呵呵一笑,知道今天这钱是肯定得花了,在药篓里挑拣一番,肉疼道:“你说个数,这些我都要了。”
苏悯笑着报了个数,然后在老摊主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接过了钱袋子。
等到苏悯走后,老摊主忍不住抓了把草药,喃喃道:“卖这么便宜,好人呐。”
凝光跟在苏悯的身侧,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是要讨个吉利?”
苏悯回道:“觉得我卖少了是不是?那些草药的年份和品相都极佳,卖个几倍的价钱都绰绰有余,而我却只多卖了三成的价钱。”
凝光点头,那些草药,都经由她手,亲自涤净的黑泥,品质如何,她心里有数。
苏悯接着说道:“那我问你,三块茎一般卖多少钱?按斤称买,一千摩拉左右。如果我两千摩拉卖给摊主,他是不是得卖上两千五摩拉才有得赚?那你觉得这两千五摩拉,最后由谁来出?这摊位,是摆给寻常住户的,普通人家去买两千五摩拉一斤的三块茎,多少有些不够勤俭持家了些。更何况,不识货的大有人在。所以这货和钱,就攒到一块去了,变成了在摊子上的死水,若是卖不出去,迟早也得发烂发臭。”
凝光沉思一会,愈想眸子愈亮,再次张口的时候,小脸蛋上有着迷茫和激动:“那那那...那若是那个摊主执意要卖高价呢,为了大赚特赚。”
苏悯颔首,不亏是凝光的小脑袋瓜,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处。
他抖了抖自己身后的药篓,说道:“所以我们得把这些药草和山珍都卖出去。”
凝光攥紧了背篓的系带,小脸蛋红扑扑的。
她感觉苏悯在讲述一种很新奇的东西,那是她从未接触到的,知识盲区。
要是能多读书就好了,她转念一想,然后又被苏悯的话语给吸引了过去。
“三块茎在山里,那它只是一株草而已,在摊子上,也就是摊子上的草而已,但是当它从药篓里到摊子上的这个过程,却伴随着几千摩拉的流通,这就是价值实现。而商品的价值......”
凝光静心听着,总算知道了苏悯在进城之前为什么留下了那一句话。
“好好看,好好学。”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只是个山野间采药的往生堂弟子吗?
苏悯回忆着高中课本上的知识点,慢慢的复述着,“性能值和价格值的比,就是性价比...物美价廉、薄量多销...”
他晃了晃手,看着扶额的凝光,问道:“怎么了,听晕了?没事,晚上回去我慢慢和你说,下一单生意,你来。”
凝光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的脑袋确实有些昏涨,刚才苏悯一路走来说的那些名词,记住一个两个还好,想要理解的话,确实需要时间。
她拽紧背篓,朝着苏悯指的地方走去,走两步回头道:“你不去?”
苏悯已经在一边的茶幌下坐好,嗤笑道:“我可是老板,我还指望你给我赚钱呢,快去快去,回来算你提成哦。”
看着向赶苍蝇一般赶自己的苏悯,凝光没好气地转过身子,再看向前面那个门匾的时候,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她打量自己工整的衣服,还有那双精致的布鞋,深呼吸一口气,走进了往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