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睁开眼的时候,入眼一片晴朗,窗外明亮的阳光投进房间里,打在她小刷子般的睫毛上。
她伸起懒腰,口中发出一道少女娇憨的呻吟,小脚丫光滑细嫩,足趾蜷起,在阳光下盈盈发亮。
手背搓揉眼睛,露出一副似醒未醒的睡颜。
大爷爷的床板还是够硬。
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愣愣的,大脑一片空白。
散乱的发丝让她的鼻尖有些发痒,少女揉动自己挺翘的小鼻子,屁股挪动,两条细直的小腿在床沿边摆动。
饱满的足弓将鞋子勾起,她勾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将鞋穿好后,她推开房门,看向院子里的石桌,娇声喊道:“大爷爷,梳头!”
只有一口凉风入喉。
她疑惑地看着空落落的院落,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大爷爷?”
“大爷爷,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大爷爷,梳完头再玩好不好。”
少女的呼唤传遍整个院落,越过院墙,没能等来回应。
胡桃走近那张石桌,心猛地噗通起来,一下子就让她喘不过气。
石桌上撤了茶具,只有一封信笺。
抽出信笺后,还有一张照片。
“小桃,见字如面...”
整个院落归于静谧,唯有清早凉风的梭梭声,卷携石桌上的几片落叶。
盛夏时分的初阳热烈如火,爬过墙头,透过树梢,照射在胡桃的身上。
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砰!
少女拔腿朝着院门外跑去,泪眼婆娑。
还会相见...还会相见...
一定要等等我啊!
就在少女夺门而出后,往生堂前划开一道空间之门,苏悯探出个脑袋,看向少女狂奔而走的方向。
“完蛋...”他喃喃道。
按照胡桃的理解,她以为的再次相见,肯定是以为他在无妄坡等她。
这孩子也是真实诚,说死就死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或者说是早有预料?
他哪里知道,研习阴阳之道的胡桃,在感受他的气息荡然无存后,已经知晓了答案。
要不是他将自己藏在空间里,胡桃指不定还以为只是大爷爷和自己开玩笑才对。
城外的山坡上,胡桃抹了一把脸,嘴里发咸发苦,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苏悯跟在她的身后,心底苦涩一片。
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他紧咬舌尖,疼痛直冲脑门,顿时清明了几分。
苏悯看着向前奔跑的少女,仰望天空的时候,就像是在追逐某个影子。
他忍住心里的冲动,拂袖一招,遁向远处。
......
无妄坡。
层云笼罩,云鲸翻滚,一袭白袖出现在山脚下,在林中不断闪现。
提着昏黄笼灯的老妇人在林间深处缓缓游荡,沿途的鬼魂视线都有些躲闪。
老妇人慢悠悠地走过一处拐角,被眼前的白衣吓了一跳。
“又是你!”
她伸出手来,作势欲打。
“老人家不禁吓的知不知道!”
苏悯呵呵讪笑两声,这鬼被人吓到,我也没办法的嘛。
看着老妇人手里的笼灯都被吓得晃荡,脸上的褶子都紧紧皱在一起,他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老妇人紧抿嘴唇,对他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又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老胡头找你去了?”
苏悯摇头,回道:“老人家,我死了。”
老妇人又翻个白眼,用提笼灯的杆子戳了戳他的腿:“你骗鬼呢。”
苏悯对她眨眨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死了。”
老妇人不搭理他了,举着笼灯往前走。
苏悯摊开手,“我不是往生堂堂主,也从未修习过阴阳之术,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代表我死了?”
老妇人顿住脚,回头盯着他,目光从她满是褶子的缝隙中透露出来,闪烁着精光。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你不是当代堂主?!”
苏悯笑呵呵点头,又指了指后面,“当代堂主,马上就来。”
老妇人重新审视了他一番,又将目光收回去,还是那句话。
“你骗鬼呢。”
苏悯的脸一垮,顿时哭笑不得。
“不知从何时岁月开始,这里便只有往生堂传人才能到这里来,如果你是误入此地,跟在我的笼灯后,我将你护送出去。”
老妇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苏悯看着那道佝偻的背影,微微一笑,虽然这老妇人长相很骇人,但是心地其实一片善良。
“此地为边界鬼蜮,往来的都是鬼魂,他们对你谗言勾引...”
苏悯打断道:“老人家,不用和我说那些,我的意思,我没死,但我不想活了,我也确实该死了...”
老妇人用灯杆子猛戳他的腰,骂道:“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人世间千百种味道,你才尝过多少,就妄言生死?!”
苏悯蹲下身子来,目光与她平齐,柔声道:“我年纪其实不小,人间百态,万千色相,我已见过。世间百味,酸甜苦辣,我也已经尝过。
我想死,是因为我想有人更好的活。”
老妇人嘴唇嗫嚅一阵,竟然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她听到的,不是晦暗的将死之言,反倒有一股欣欣向荣的气息,那种慈爱的面容,仿若在不久前就见过。
像谁呢...像老胡头那个老顽固。
“呵...”老妇人喉咙间鼓动一阵,下一刻,手中的灯杆子还是毫不客气地抽打在苏悯的肩上。
“啪!”
“甭说有的没的,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什么毛头小子也敢妄言生死,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苏悯哭笑不得,紧接着眼睛看向林中远处,喃喃道:“来了。”
什么来了?
老妇人眼中露出一抹疑惑。
她刚想出声问话,却发现自己完全被禁锢在一方天地之间,无法动弹。
什么情况,是这...这年轻人?
进山之前,苏悯特地留出了时间,等待胡桃赶到无妄坡。
而现在,等到胡桃从林间钻出来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露出了一抹心疼。
少女的衣袍凌乱,只剩一件贴身小褂,可见她赶路有多么着急。
脸上和手脚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的血口子,有的还正在流血。
发丝杂乱间,那一双眸中,焦急又迷茫,悲伤又绝望。
她在林间反复寻找,目光终于定格在远处的一袭白衣之上。
“大爷爷!”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响起。
苏悯承认,那一瞬间,他的心上犹如被抽了一刀。
比磨损还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