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地牢的那天晚上,季安妮不但不觉得悲哀,还觉得很开心。因为她和云真聊了很久,一直聊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才肯乖乖闭嘴。
云真起身告辞,临走前对季安妮道:「娘娘不必害怕,今晚云真彻底留守地牢,只要发现一点异常就立即应对,绝不让娘娘受到半点伤害。」
只要有他这句话,季安妮就放心无比。
「云真你不用担心我,我从小打架打到大,初中时徒手擒过一个歹徒,还在市里被表彰了好几个月呢。所以云真你也不用太紧张,该休息时就休息,我自己会保护自己。」季安妮拍了拍心口,示意云真不用担心。
云真对她笑了笑,只道:「时候不早了,娘娘好好睡吧。」
季安妮听话地点了点头,她在云真面前一直很乖。
静静目送云真的身影消失在地牢通道的尽头后,季安妮这才回到床上。来德他们大概怕季安妮受冻,足足铺了三层褥子,让床软得就像棉花似的,身子刚一躺下就陷了进去。
大概因为聊天聊得太疲劳,季安妮刚刚闭上眼睛,就立刻进入梦乡……
***
梦里,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在一片绚烂的白光之中,她看到一棵很高的树。
树干很粗,粗得已经不像树干,而像一面斑驳坑洼的墙壁。
抬头顺着这面树干墙壁向上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把天空都遮挡住了,叶子们仿佛都急欲证明自己的生命似的,努力让颜色极尽碧绿鲜嫩。
隐约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是那样鲜活,透出无限的勃勃生机。
季安妮一直抬头仰望那棵树,望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些头晕目眩,才忽然听见耳边响起声音:
你在看什么?一个温厚的男声。
我在等树开花。一个清脆的女声。
这树不开花。
开的,我见过,开的是很漂亮的白花。
从我出生起,就没见它开过花,看你年纪不会比我大,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很久以前,久得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吗?两年前?还是十年前?
不是,都不是……好像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或许……是千年之前。
你一定是在说谎。
我没有。不信你可以陪我等,等到它开出满树白花。
等一千年吗?
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两千年,三千年……或许是……更久。
我早就死了。
就算你死了,你还有孩子,还有子孙,他们会替你看见那满树白花。你愿意陪我等吗……愿意吗……愿意吗……
女孩的声音就一直在空中回响,响了好久好久,终于淡去。
忽然,白光消失,四周变成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天空亮起一道闪电,电光向树顶直劈而来。
一簇鲜红的火焰舞动燃烧,就像一条灵蛇似的很快将整棵树都缠绕起来。
滚滚热浪向季安妮扑来,她吓得尖叫后退。
忽然,两只脚竟无法移动。低头一看,脚踝上竟绑了铁锁。她想大喊,但嘴巴也被碎布堵住,发不出声音。紧接着,双手也被缚到身后,全身上下紧密无比地缠满锁链。
熊熊烈火将她包围,她看见木炭烧成的焦灰漂浮在热浪之中,缓缓上升。
她的皮肤开始发痛,传来噼啪的响声和阵阵焦臭的气味。
不,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一股力量在体内渐渐凝聚,最后化为一颗圆润的珠子。
珠子落在地面,顺着倾斜的地面向前滚去……
宝宝,宝宝……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噼啪的燃烧声都被这低低的呼唤掩盖。
宝宝,宝宝……
火光退去,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之中,有一颗看不见的黑色圆珠不停向前滚动。
在骨碌骨碌的清脆滚动声中,宝宝,宝宝……这略显凄惨的呼唤回音重重……
***
「等……」
季安妮好不容易发出一个音节,下意识追着珠子的滚动声追去,等等我……
「等等我!」季安妮一声大叫,蓦然睁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四周是地牢还算熟悉的墙壁,暖暖的阳光从窗口洒入房间。
原来已经是早上了……
季安妮还没从那个被大火炙烤的噩梦中醒来,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奇怪,怎么做了一个这么奇怪的梦?
梦里除了那棵大树以外看不见半个人影,但却听到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被熊熊大火炙烤的感觉那样真实,清晰的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之上。
「宝宝……」回忆着梦中最后听到的两个字,季安妮的背脊不由升起一股凉意。
一颗喊着宝宝的珠子,不就正像镇妖祠的传说一样吗?
传说太祖皇帝时一位生下狐狸的贵妃娘娘被大火烧死了,后来为了安祭这位娘娘的亡灵,才把她以前居住的宫室改建成了一个祠堂。狐妖娘娘化为一颗黑色的狐珠,但无论把这颗狐珠封在哪个道观,第二天珠子一定又会回到镇妖祠中。
最后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把那狐珠就地封在镇妖祠中。
季安妮正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娘娘,你醒了?」来德的声音从铁栏之外传来。
季安妮抬头一看,不仅看见了来德,还看见了云真、花容和蝶儿。
「你们怎么都来了?」季安妮不由愣住。
云真道:「恭喜娘娘,娘娘已经无罪释放,现在就可以回偏右院去了。」
「什么?」季安妮不信自己一觉睡醒就风平浪静了。
云真道:「娘娘,好好去感谢天宁公主吧。你这次有惊无险,全托了公主的福。」
「我就知道……」季安妮嘟哝着,不知该喜该愁。无罪释放固然是好,但天宁这次帮了自己大忙,难免以后不会以恩人的身份自居,在自己面前显摆脸色。季安妮可招架不住。
这时花容和蝶儿已经走进牢房,一个替季安妮收拾床铺,一个替季安妮整理仪容。大概忙活了一刻钟,终于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季安妮向来德和云真等人一一告别后,才在花容和蝶儿的陪同下,走向了返回偏右院的路。
顺着青澜河边慢慢走着,微风拂面,舒畅惬意。
季安妮突然道:「对了,不如我们去西宫殿看望宝贵妃吧?」
她就怕回到偏右院后被一堆从妃纠缠。
谁料她这一句话后,花容和蝶儿的神色都变了变。
「怎么了?」季安妮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娘娘。」花容慢慢垂下眼睫,低声道,「娘娘要去西宫殿见宝贵妃可不能空着手去。」
季安妮也没多想,顺口答道:「也对,我受了宝贵妃那么多照顾,应该送她一点心意。」
「娘娘……」花容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季安妮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花容道:「娘娘,你要送的不是谢礼……而是贺礼。」
「贺礼?」季安妮一愣,还是不太明白。
花容慢慢抬起眼来,目光认真地讲道:「娘娘,宝贵妃她……怀了龙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