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司徒锡将煊安城逛了个遍,虽然表面上他只是四处无所事事地游荡,但实际上他也确实是无所事事地乱晃。
不过就算是再无意义的事情也是会有收获的,最起码司徒锡知晓了这城中哪些街道较为繁华,哪些商家生意做得红火,又是哪些地段容易有人群聚集。
收集情报是做生意的第一步,赚钱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想赚大钱,他在楚国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以他的身份肯定不能亲自经商。
因此虽然如今需求有些紧迫,但还得从长计议。
今日早些时候发生了一起怪事,一个富态女子前来敲门拜访。
那女人身材丰腴,身着华贵丝绸旋裙,身上各处悬挂着各式珠宝,脸上有些过度粉饰,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长裙的侍女。
司徒锡为她打开门时,正看到她用罗扇略微遮住口鼻,似乎是有些厌恶院内灰尘和泥土的气味。
紧接着她又莫名其妙地发出愉快的笑声,而后当她发现开门之人是司徒锡之后又神情紧张,待到司徒锡向她打过招呼,她更是大惊失色,丢下一封信笺便直接带着仆人离开了。
她的每一个行为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像是精神有些失常。
后来问过钟离愔才知道,那女人就是淮明公的三夫人了,也正是他们的三姨娘。
三夫人在淮明公府上算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是唯一没有为淮明公诞下子嗣的姬妾,却尤得淮明公偏爱。
轻语很讨厌这女人,说她定然是用了些手段的,钟离愔赶忙关上院门,告诫她不要在背后非议他人。
对于淮明公与他妻妾们的家事,司徒锡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在钟离愔的示意下拆开了那信笺。
信笺里的内容也很简单,他们夫妻二人自成婚第三日本就应该回门,如今却迟迟未去,这不合礼数,因此家中要求他们在惊蛰之前一同去淮明公府一趟。
“相公,此事也只是走个过场,你不用发愁,距惊蛰还有些时日,也不知妾身的头发能不能再稍微长些……”
并没有致力于改变钟离愔对头发重视的观点,他知道自己这娘子只是担心会落了他的脸面。
“这都是小事,无需放在心上,回家而已,又不是进龙潭虎穴。”司徒锡笑着让她别担忧过多。
“奴婢倒是觉得这小院比府上好多了,起码近些日子小姐笑的多了。在府上总觉得有些压抑,让人感觉……感觉喘不过气来一般。”提起淮明公府,轻语就感到呼吸不畅,小姐在府上的生活糟极了,没少吃苦受气,凡事还得要看那些个儿姨娘们的傲慢脸色,真是可恶。
“你这丫头,倒总是直言直语。”司徒锡不由感到好笑。若论年龄她已是桃李年华,比钟离愔还长上一岁;若论个头,她双腿修长,也算得上是少见的高挑,可这心性却远不如钟离愔成熟,也不知该说是单纯还是玲珑巧妙。
“对了轻语,早上托你去买些纸墨笔砚回来,可办好了?”古时不若后世,办事是离不开书面功夫的。司徒锡准备开始练练字,而且就算是在后世,他也是更喜欢能够触摸的纸张和笔墨,离开了与书本的触觉,总会觉得少了几分韵味。
“早就买到了,奴婢已经放在房中桌上了。”
“说起早晨出门,奴婢还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儿!”轻语说到此处表情神秘,卖起了关子。
“莫非是见人在路上摔了跟头?”司徒锡调笑道,他也算是了解了轻语,她的“乐点”有些低,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哪有!奴婢今天在一个巷道里看到了位蒙着面纱的姑娘在教好些个孩童哼唱一首曲子,威风凛凛,还挺顺口嘞!”
“奴还专门悄悄记了下来,唱作‘银甲膝,乌锤臂,一枚暗矢云中去,乾坤互移,斗数皆离。’怎么样姑爷,是不是挺好听的。”
轻语扬着头邀功,然而她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二人已然逼近,俱脸色凝重。
“轻语,这歌是在哪个巷子听到的。”
“这……就在锦瑟坊门前。”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但煊安的雨水似乎有些过分青睐春季了。
城外的泥土仍然湿润,野草绿植们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前两日余下的甘露,这阵子又有新的雨点敲落下来。
煊安城的主城门在北边,因此称作“北宣门”,厚重宽大的铜门上雕刻着一只略显霸气的珍兽。
此刻的城门是敞开着的,两侧由两列仪仗队伍取代了守门的将领,城墙上也没有守卫驻守,因为今日是黎国使团来访的日子。
离城门数里外的地方,数百名将士身穿银鳞甲胄将一众使团护卫在道路内侧。
这使团一行总众五六十人,各自乘马,为首的使臣体态微胖,他身穿宽袍,头戴官帽,手持竹节,他左右的两个人稍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各自高举着一面旗帜,仪态端庄。
这使团的规模不算太大,《史记·大宛列传》记载“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
不过汉时国都距离大宛有数万里路,而黎国是楚国的邻国,就在它北方千里之遥,两者交流频繁,一次少来些人也很正常。
人虽少,但黎国这使团后面的马车里拉着的宝物可是不少。
使臣的来访和接待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交流的双方代表着两国的意志,两方都有自己要达到的战略目的。
事实上,无论是出使国也好,还是接待国也罢,双方在来往的规制和细节上都有成文的规定,而楚国这次用的是最高礼制来迎接这一批黎国使臣的,城内官道两侧身穿各色官服并整齐列队的官员们最能体现这一点。
静静等候的官员们是安静的,长长的官道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前行的使团队伍也是肃穆的,唯有两侧将士们的盔甲因行动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但不管是怎样严肃的场合,总是会有些心态轻松的人儿。
黎国使团最前方的华丽马车内,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年右手托着个咬了一半的葱油饼打出个饱嗝,接着用沾着油渍的小手拍了拍胸口,又在他对面的一个华服青年不善的注视下缩了缩脑袋,他最终是拿起一侧车窗的布帘擦了擦双手。
“皇姐,终于快到煊安了,我们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不是说只要十来日就能抵达吗?”
对面那华服青年竟是女扮男装的,她双手置于膝上端正地坐着,听了这话以后,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递到少年手上,白了他眼说道:
“你一路吃个不停,使团也只好走走停停,若非我提议提前出发,或许真要延误了时辰。”
“嘿嘿,还是皇姐有远见。煊安是临水之城,肯定有不少我们木璃城没有的珠翠之珍。”少年讪讪一笑,又开始期待今夜即将进入他腹中的珍馐起来。
“父皇让你此次出使,不仅是让你完成差事,更是希望你能有所收获,增长见识,若你只顾着大快朵颐,等回国以后就休怪我无情了。”
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陈芝酥心中颇有些怨气,时维三月,她本来是应该在皇都郊游踏青游山玩水的,可黎皇非要让她陪着这弟弟走这一遭。
可既然答应下来也就算了,谁知这孩子一路上每到个城市都要停下来搜刮一番美食,使官们拗不过他就只好迁就,害的又白白耽误了好些时日。
而且这孩子没日没夜吃个不停,却怎么都长不胖,更可气了。
“皇姐勿恼,谱儿自然省的。”少年讨好般地笑道。
“最好如你所言。”
不再理他,陈芝酥闭目养神起来。
……
煊安一处府衙内,一位身穿紫袍、头戴幞头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条案桌前饮茶,他身边一个穿着绿袍的中年男人俯身抱拳立于一侧,二人似乎正在问对。
“使团已经到了?”老者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捻起杯盖,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放近嘴边轻轻吹气,稍稍晃动几下茶盏后,用嘴浅浅抿上一口,他神色陶醉,呼一口浊气,淡淡地向中年人发问。
“回礼曹大人,使团已到城外,除去礼部迎宾人员,皇都大部分五品以下官员已在官道上候着了。”绿袍男子腰弯得更低,两手相叠作揖,如实回答道。
老者听完汇报,微微颔首,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摩挲着手边上这把黄花梨禅椅的扶手,侧头向男子交代道:
“叫人再次检查为使者们准备的住处和食材,让城中各处巡查官吏对自己的辖区严加管理,就说是府尹大人的安排。”
“另外,老夫记得风露街的许多巷子里聚集了不少流民乞丐,叫人把他们带到城外一些荒废的古寺中去吧,我大楚煊安可没有乞儿,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绿袍男子听完之后恭敬地领命行礼。
“下去吧。”事情吩咐的差不多了,老者也觉得有些困乏,便摆摆手让男子退下。
等到绿袍男子走出房间,老者方透过房门望向院子上方灰蒙蒙的天。
雨珠儿从屋檐边落下连成珠帘,他良久才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叹息道:
“何其难也!”
也不知是为何事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