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她睁开眼睛,手习惯性地伸向面前的电子钟。缠着绷带的右手拍在钟上,几乎在钟上显示屏亮起来的同时,她把显示时间的那一面扣在了桌面上,根本就没有看。
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嗓子有一种反酸上涌的痛感,清晰且连续不断。
一个人喝醉的感觉实在称不上有多好,可是有更不好的事情需要回避。
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做噩梦了,至少是不会再在噩梦里窒息了,那么多次都是同一个梦境,这么多年来的噩梦已经够多了,就像是她的那几场大哭哭干了自己的眼泪一样,。
但每一次都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她确信,为了躲避一个深渊而跳进另一个绝不可能是什么明智的正确选择。
可自己还是这么做了。
她用右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顶着醉酒刚醒的头昏脑涨,用还在发抖的手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水把喉咙里被反酸灼烧带来的感觉冲淡了一点。
她不对酒精过敏,但她的酒量极差,差到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的程度。对别人来说酒精浓度像是果汁的酒她喝不了几杯就会不省人事,甚至会宿醉,最严重的一次差点错过一场手术。
一个会自己喝醉的医生,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可笑。
可惜逃避一直以来缠绕她的噩梦只能用这种古老且有害的方法,让她思想混乱不堪地陷入沉睡。
安眠药是噩梦的帮凶,它们会让她清醒地被过往纠缠,无力挣脱,睡着时与醒着无异,梦醒后是比失眠更难以承受的困倦和比宿醉更混乱的失神。
她曾经试过一次,那一次她的肉体真的睡了很久,醒来以后床单被子都湿了一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像是在看一具憔悴的尸体。
她从此相信有人真的会一夜白头。
低头,看见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从床上开始一路延伸,直到她的脚边。
她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在做梦时被自己掐破了,食指的指甲有一部分已经断在了肉里。她还没有从梦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拨了一下指甲的断片。
这时才能感受到钻心腕骨的疼。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做各种精细操作时精确如同机器,曾经她的老师就夸她天生是医生的料子。
于是她咬咬牙,然后把指甲从掌心拔了出来。
伤口里的血已经干涸。
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没有泪痕,仅是憔悴。
她毫不在意地把碎片甩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眼泪......对她而言是很珍贵的东西。
她说不上来自己活到现在,自己人生的十几年里到底有过几次痛哭。
也许是两次?一次是在自己刚出生时的无所顾忌。
那另一次就是她直面今生所有噩梦的源泉时。
只是在她的印象中,那一次自己似乎没有哭。
她从未给自己的噩梦留下过一滴泪。
她的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了几下后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盒。她用拇指推开盒盖,在左手的掌心磕了几下,里面滚出来一粒胶囊。
这是醒酒用的药,作用机理类似激素,会加快酒精在人体内的代谢速度,可以把自然代谢所需的十个小时缩减到半个至一个小时。没有什么副作用,对酒精导致的头昏脑涨也有一定的缓解效果。
一般来说是有诸如驾驶此类工作的人会备有这种药品。可她很清楚自己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主刀医生。
自己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差劲的医生了。
她喝了一口水,顺便把药送服了下去。
服药后的心里作用让她觉得头不会下一秒就从肩膀上掉下去了。
她把自己摔回椅子里,开始回忆自己的噩梦。
这是她每一次梦醒了之后都对尝试的行为,她很想摆脱自己对化学制品的以来,让自己能够独立地面对那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噩梦。可惜仅是徒劳,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在深夜里把自己灌醉。
十几年,同一个噩梦。在清醒时她是在是说不上那梦可怖在何处,仅存诡异。
梦境中有大量的火焰,构成火焰的是无数扭曲的人形,散发着光离怪陆的颜色。模糊的声音,像是咆哮,哭声还有刺耳的笑声的混合物。
还有一个浑圆的小球体,上面有灰蓝的颜色,上面还拖着些细管状的东西。
她不在火焰中,她在火焰外。但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火焰的包围中,无法脱身。
这就是困扰她的梦的全部,她曾经所直面过的惨象。
不是梦把过往拖曳至她的面前,而是过往在梦中环绕着她,推搡着每一根脆弱及敏感的神经。
她的骨髓深处在那种无力感面前不住地颤抖。梦中的她恍若失去一切,永远是那个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每一次都是第一次面对今生一切噩梦的源泉。
鬼魅般的众人和跃动的火。
右眼处又开始幻痛了。
她把十指插进略显蓬乱的头发里,极缓地搅动着发根,这样做并不能让疼痛减轻,但是可以好受一点。
几秒后,右眼处的幻痛逐渐消失,她的手指慢慢地从乱发中抽出。
她摇了摇头,头仍然发昏。
“SEEK”
“您好。”
窗口在她的身旁弹出,并伴随着带有些电子音的问候。
“帮我......”
她的嗓子还是有一些哑,于是她只好停下来去喝了口来润润嗓子。
“嗯?”窗口中的圆形边缘波动了一下“很抱歉,SEEK没有听清。”
“帮我......查一下预约记录。”
她在说话的同时从椅子上起身。
“请问具体查询预约项目是什么?”
窗口的方向不断调整,以确保能正对着她。
她拎起床铺上的大褂,并用力抖了抖。
“下一台手术预约......顺便告诉我还有多久。”
“好的。”
几乎在话音落下时,另一个窗口就在空中弹了出来。
“数据已查询。
薛雪医生。”
SEEK的声音极其清楚。
“您的下一台手术时间为二十三个小时零七分四十八秒后。时间尚且充裕,不必着急”。
薛雪伸向消毒柜的手停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
幻痛又开始了,不过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