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城阳侯从西北寄来的信,已是一个月之后,
新帝坐在书案前,从堆成小山般的奏折里抬起头,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常松晖在信中说,矿山水脉无论填进多少石块都无济于事,怎么也堵不上,
凫州水灾怨声连连,折子堆了一地,
常松晖打算再试试开河道挖沟渠,还得在边线逗留一段时间,
同时,宫里的嬷嬷递来消息,四公主私自出逃已有半个月,
她让身边的侍女假扮自己,竟真的蒙混了半个月,
虽然新帝登基后,对先帝的常贵妃所出的孩子仍以兄妹相待,
但李朝讲究的是夫妻一体一双人,常贵妃所出的孩子毕竟是庶出,
宫里对这位庶出的四公主也算不上热切,竟连她出逃都这么晚发现,
新帝心中对这位皇妹的去向隐隐有猜测,但也鞭长莫及,无法干预什么。
常松晖信中提及的开河道挖沟渠,也不失为个好办法,只是新帝终究缺少经验,
翻遍书房和藏书阁,仍旧是一知半解,
他想起,城阳侯府中此前也收集了大批水患通议之书,或许那里有他需要的,
水患迫在眉睫,一刻不想耽误,新帝披着夜色进了城阳侯府,
并不想惊动太多人,新帝只是孤身一人悄悄前来。
在常松晖的书房里点了灯,新帝一排排翻阅着架子上的书册,
烛火将人影印在窗子上,朦朦胧胧,
新帝找到一本专讲河道开凿的论著,兴致勃勃地坐到书桌前,
执起笔墨,专心的做着批注,
云华注意到常松晖窗前的烛火,心中怪道,
常松晖不是去矿山办事了吗,怎么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回来了,
凑到窗前,却见是一身雪衣窄袖、玉冠高束的沛章在里头看书,
这种灯下读书的场景,自从离开道观后,便鲜少再见了,
云华默默看了一会儿,计上心头。
新帝还在认真看着,没设防门前突然被敲响,
叩叩叩,
“夫君,是你回来了吗?”
新帝陡然一惊,打翻了桌上的墨汁,
雪衣如一幅泼墨画一般落满了墨汁,
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堂堂新帝夜探城阳侯府,做贼一般吧,
强行镇定下来,新帝嗯了一声,吹熄了桌上的烛火,
迅速拿起书房床塌边放着的衣衫换上,
满身墨点的衣服新帝忍受不了,这衣服是常松晖的,先将就着穿吧。
眼见书房里烛火熄了下去,云华极有耐心地到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换了一身墨绿长袍的新帝从书房里谨慎的迈出了步子,
不远处,一道月白的身影摇摇晃晃,
云华背对着书房的大门,坐在墙角树下的秋千上,轻柔的摇晃着,
幅度不大,但荡出去时正好触到院里的池水,
月白的裙角、绦丝在池面温柔的摩挲着,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新帝望着云华的背影,突然看出了一种孤独、缥缈的感觉来,
仿佛眼前人一触,便会如烟一般散去了,怎么也抓不住,
“夫君,你怎么回来也未同我说一声?”
云华依旧坐在秋千上,幽幽开口,
新帝局促地站着,常松晖此时还在西北,哪里有回来的心思,
不知如何回答,新帝没有开口,
云华顿了顿,继续在秋千上随风荡着,
“我收到了四公主的信,她在信中说与你在西北的日子很逍遥快活,你们踏孤山、阅荒流、览大漠,形影不离。”
这位皇妹果真自己偷跑到西北去找城阳侯了,还敢给人家夫人写信炫耀,这可如何了得,
新帝面色如铁,他猜的果真不错,
得知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游山玩水,城阳侯夫人心中,该多难过呢,
看向那道月白的单薄背影时,眼神复杂了些许。
他们二人成婚以来,城阳侯当着外人的面便对她冷嘲热讽,更是在成婚几日后便去了西北,
压根不可能带着城阳侯夫人去外头看看。
云华渐渐停下了摆动的秋千,落寞地起身,素手在秋千绳上不舍地摸了摸,
“听说,四公主儿时喜欢荡秋千,你便在此亲手做了一架。”
新帝沉默以对,不忍心再看,转过了身,
本就与常松晖身量相仿,此时又穿着他的衣衫,夜色掩映下,很难看穿,
云华莲步轻移,眸色幽暗,走到他身后,
当腰际被一双手从背后环住的时候,新帝仰头暗叹,
城阳侯啊,你造的孽,却要朕来还。
“夫君,你还从来没有陪我去逛逛呢,我想去看廊下的琉璃灯。”
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甚至不需要出院子,
新帝想到那个坐在秋千上单薄落寞的身影,想起她看着常松晖安静用餐时满足的笑意,
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得到默许,云华杏眼欣喜地弯起,拉着新帝的衣袖,朝廊下走去,
新帝的袍角被云华拉在手中,只能顺从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廊下,
那是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花灯,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
云华站在琉璃灯前,歪着头打量了许久,挤出一句,
“这是上元夜你给四公主买的,可惜破了一个角,你拿回来仔细的修好了,挂在这里,从不许我靠近。”
“夫君,我也想要一盏花灯。”
说着,云华就要转过身来,
新帝急中生智,压低了嗓音,
“闭眼。”
听话地闭上眼,云华听到他一步步走向池边的声音,
一阵水声,而后窸窸窣窣的,
云华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沛章蹲在池边,手里是一朵绽开的粉莲,
清冷的眉眼写满了专注,一盏莲花灯也像模像样的,
嘴角不自觉向上勾起,云华趁着他回来前重新闭上眼睛。
脚步声缓缓行至身后,一双手从云华肩头绕过,举在她身前,
“睁开眼看看。”
云华睫毛轻颤,看清了面前绽开的莲花灯,
只是在拨开的花瓣间放上一支小蜡烛,再简单不过,
比不上外面买的花样多,也不如廊下挂着的小兔子灯精致,
但云华眼中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谢谢,我很喜欢。”
新帝站在云华背后,正好能看见她微红的脸颊和扑扇的长睫,
心底不知哪个角落动了动,新帝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想去放吗?”
云华应声点头,拉着新帝就要往池边去,
眼前人脚步轻快,期待之意再明显不过,
只是一盏随手摘来的莲花做的灯,就这么高兴吗,
新帝看着云华的背影,哑然失笑,
满足一下她的小心愿,也挺有意思的。
还不等两人走到池边,长廊的拐角处走来一队巡夜的家丁,
看这方向,正巧快要和两人撞上了,
新帝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城阳侯还在西北,若是被家丁撞见他与城阳侯夫人夜会于此……
家丁脚步极快,就要穿过拐角了,到时池边的两人会被抓个正着,
家丁手中的灯笼光照得很近,
咚咚咚,
心跳的剧烈,冷汗从新帝背后划落,
云华似毫无察觉,依旧拉着新帝往池边走去。
新帝脸色僵硬,
不能再走了,会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