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来前,从京中到凫州,路上多是山路不好走,马车大约行了十日,如今转行水路,一路沿着暴涨的河道向北走,夜以继日的赶路,竟在四日后的午时接近了京中河道的入水口。
“从那里拐角进去,就是水洋码头的口岸了,从前我家经商运货时,常从这儿走。”一个精瘦的老者有气无力地坐在筏子上,眼神里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们信心满满地从凫州出发,满怀希望到了京中,
只是眼下,他们的情况并不如原本期料的那样,而是颇有些滑稽。
云华挑选凫木做筏子,本就是因其价格低、浮性好,但这木材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够结实,不耐撞。
轻易一击便就散架了。
从凫州行至京中,一路上他们昼夜不停,速度极快,碰碰撞撞也是在所难免,
“快把你衣服脱下来,木头又散架了,拿来绑一绑。”
“别呀,就剩这一件了,好歹让我穿件衣服吧你!”一个少年双臂捂住自己上身的薄薄衣衫,撅着屁股趴在筏子上,警惕的看着一旁虎视眈眈的人。
“哎呀,这里又破洞了,快挪挪屁股,给它堵上。”
筏子行在河道里,暗处的礁石神出鬼没,一不留神便将筏子底部破开一个口子。
他们出发前,从凫州水里捞出不少肥硕的鲤鱼,原想着不仅可以装作是贩卖的货物,路上还能当口粮,
却不想,这该死的筏子这样不牢固,鲤鱼大半都从口子里钻出去跑了。
口粮少了一大半,也顾不得装什么货物了,填填肚子才是正理,
可哪怕这些鲤鱼全吃了,也还是撑不了几日,
当他们在第四日午时终于得见一点曙光时,许多人已经饿得快脱力了。
人是如此,花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日下来,花已蔫得不成样子,扔在地上恐怕都没人愿意捡。
虽然他们现在没什么像样的货物可以假装了,但已停在了京中边上,不进去闯一闯岂不白费?
八十只筏子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冲着水洋码头驶去。
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出现在这里,自然引人注目,
“哎,这是谁家的商客队伍,一来便是这样大的阵仗。”
“谁知道呢,还一个个都这么傲气,不是撅着屁股对人就是直接坐在地上的,这得多拽啊?”
“肯定是来参加下个月的商会轮选的,各个都了不得。”
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奔水洋码头口岸而去。
码头上,一队搬扛工人正在卸装货物,近来码头货船来往频繁。
然而再兴盛的口岸,也未曾见过四百余人这样庞大的船队,而且还是小破的筏子载着。
老远看清了筏子上站着的云华,搬扛工人里有一个悄悄退到了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
沛章眯起眼睛往那个方向瞧了瞧,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更近了,河岸就在眼前,八十张筏子整整齐齐靠着,就等上岸了,
他们之中不少人曾前往其他城求援,京中也是到过的,可惜被死死拦在外面,不闻不问,无奈只好无功而返,
而这一次,他们会成功吗……
“喂!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有轮选请帖没有?”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朝他们喊道。
“我们是南边来的。”他们中有人含糊答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轮选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顺着说下去,并不敢直言自己真正的来处。
一些来往之人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瞧,那筏子上站着的,是不是岳家的小姐?”
“可不就是吗!”
“这样大的商队,岳家好手笔呀,看来是对这次商会轮选势在必得了?”
那工头似信非信,狐疑地盯着他们,“你们来轮选,可带东西了?”
众人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怎么搪塞下去了,他们确实没有能看的过眼的东西拿来装商货。
晚娘侧过身子从筏子上跨上去,柔若无骨的小手搭在那工头黝黑的手臂上,“大哥,我们自然带了,好~东西。”
盈盈飞波抛向那糙憨的工头,晚娘摘下自己鬓间半蔫的花,伸手递到嘴边,
殷红的唇缓缓含住一片垂下的花瓣,就这力道叼下口中的花瓣,放到了工头嘴上,
那工头面色通红,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怔愣在原地。
阿宽站在筏子上原地不动,拳头却捏的死紧,臂上青筋暴露。
这时,货箱拐角处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那工头借故逃命似的奔了过去,
“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都来了个把月了,这点活也干不好?”
“要不是老子救了你,你在哪儿浮着还不知道呢!”
趁着这大好的机会,云华一行人赶忙上了岸,直奔城中。
不一会儿,码头上便传开了,
岳家大小姐带着上千人的商队,势要夺得商会轮选的魁首!
而他们带来的商货,竟然是一朵枯萎的花!
进了京中,四百余人的队伍实在太过招眼,云华让他们分做两拨
一拨二十余人,捧着那些凫木筏子,跟着云华往岳家木材铺子去了,
另一拨人则跟着玉雨悄悄地猫进了岳府。
木材仓库里,空守铺子月余的木匠终于等来了云华,
以及一大堆千疮百孔的凫木筏子。
将这些筏子高高堆进仓库里,云华让木匠锁上了库房门。
如今的木材铺库房快要堆到一半了,
门渐渐合拢,数不尽的舟筏在眼前只剩下一条缝,
不知哪一日,还会再派上用场……
回到岳府,已近黄昏,
四百余人怎么安排是个头疼的问题。
岳府最鼎盛时,家中也不超过二三百人,
如今一下子挤进四百余人,吃住都得挤在一起。
将除东苑外的所有院子都拨给他们,打满地铺,才勉强将所有人安顿下来。
东苑里,云华、沛章、云冉只得挤睡一间屋子,旁边的小暖阁则是给了云阔和阿宽,
灾民里其余人都不愿同晚娘一起住,无奈只能让晚娘也与她们一道睡。
夜里,秋风瑟瑟,微凉如水,
回到岳府,云冉心里高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云华躺在云冉边上,被这动静也搅得不得入睡,
晚娘倒是在窗边的小榻上很快便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沛章借着烛光,在书桌上翻阅着什么书,灯火摇晃,将她高挑清瘦的身形印在墙壁上,
云华侧躺着,睁开一只眼去瞧,沛章一个背影,冷傲如月,
纤长的手指搭在书页间,灵巧翻动着,
极轻极快的一声响,书合上了。
沛章熄了灯,转过身来,
云华做贼心虚似的立马紧闭双眼,不敢去看,
放轻脚步,沛章走到床前,窸窸窣窣脱了外衣,
翻身上床,在云华身侧躺下,墨发披散在枕间,垂下,交织在一起,
云冉终于不再翻动,呼吸平稳绵长起来,
可云华还是死活睡不着,僵硬着转了个身,背对沛章,
看不见脸,应当没那么紧张了吧,
云华躲在被子里悄悄捂紧了脸颊,有些发烫
秋夜萧瑟,然而时间仓促,只来得及铺上薄被,
见云华不断翻身,似是睡不安稳,
沛章心想,更深露重,怕是觉得寒凉,
索性伸出手臂,揽在云华腰间,
这样该暖和些吧……
隔着薄薄的寝被,背后传来隐隐的温热,
清浅的呼吸打在云华的脖颈间,痒痒的,像是唇瓣贴在耳边轻声呢喃,
大约是睡不着就爱胡思乱想,云华脑中突然闪过那日给沛章戴花时,指尖擦过温软的触感,
云华羞红了脸,摇了摇头,不行呀,快睡吧,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沛章怕云华冷,紧了紧手臂,
可是手下的身子,
怎么越来越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