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渐深,天气越发热起来,八月里,正是汛期,听说西南的水灾更严重了些,然而京中仍然是一派和谐的景象。
几个月下来,金铺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虽然客人不少,但是利钱也没有高的吓人,只勉强与从前持平,如此已是难得,毕竟现在铺子里只靠刘妈妈、彩云、云冉云阔支撑着,云华看着这几个月的营收,已是十分满意。
而另外两间铺子,米行云华虽没有典卖,但却也一直没有开门营业,满仓库的粮食就原地堆在库房里,而木材铺就更是奇怪了,云华没有再招掌柜与伙计,反而一应事务全权交由纳西嗯木匠打理,那木材铺也不怎么对外营业,也哐哐哐的敲砸声从未停歇,谁也不知道那些木匠究竟在做什么。
岳府如今已渐渐有了模样,众人都十分高兴,眼看云华的生辰快到了,便都嚷嚷着要大办一场。
说是大办,但是也十分尴尬,因为思来想去,没什么人可请的。
那些贵女,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家的小姐,云华从前眼高于顶的傲气虽说不上是得罪了她们,但也确实是从不来往,所以云华其实没什么朋友可请,少有的几个亲厚的人也都在这府里朝夕相处着,如果以岳府的名义自然可以请动许多人,热闹的很,然而以岳府的景况,保持小康的生活已经不容易,大操大办更是不可能的,所以争来吵去,这场生辰最终还是办成了她们自己的家宴。
说起做席面,从前就在小厨房做活的彩云便很是拿手,从下午就开始炖汤备料,傍晚又快炒了几个小菜,将东苑花厅里的圆桌摆的满满当当,刘妈妈前前后后吆喝着,云冉云阔手中的筷子停也不停,沛章与非颜不知从何处拿出几壶醇香甘甜的梅子酒,给桌上几人都倒了一杯。
岳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自从岳远等人故去,府里人心涣散,一朝遣散所有仆从,岳府便陷在了冷清孤寂的氛围中。
云华看着桌上众人推杯换盏、言笑尽意的样子,也是感慨颇多,抬手饮尽了杯中的梅子酒。
正想再倒一杯,一旁的沛章拉了拉她的衣袖,朝暖阁的方向眨了眨眼。
云华跟了上去,走进暖阁,便惊讶地发现小院里的土重新翻过,开辟出两大块新地,一片此时已开满了赤红的月季,即便在夜色中也艳丽夺目,另一片则是光秃秃的。
沛章将一盏小琉璃灯递到云华手里,云华接过灯盏,慢慢走近那片月季之中。
一盏透亮的琉璃灯在花丛里映照过,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的赤红,艳丽夺目,云华身着一袭蔷薇色纱裙,臂间搁着芽黄的披帛,穿行在这月季花丛中,发间坠下的珍珠像是萤火虫一般流动着浅浅微光,云华捡起一捧月季花瓣,塞进自己的衣袖里,每走一步路袖间便有月季花瓣随风飘下,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阿章,好看吗?”
云华转头询问,沛章笑着点点头,不知何时她拿来一个木质水壶,正朝那片光秃秃的新土走去。
“这里种的是那个道士给的谚绝花,和月季同一日种下的,但还一点发芽的迹象都没有,今日是你生辰,你许个愿吧。”看着沛章熟练的浇水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冲云观里那段闲暇的时光。
“阿章辛苦了,这生辰礼我很喜欢。”云华闭眼许下一个诸事顺遂的心愿后,挽上了沛章的手臂,那梅子酒的后劲有些上来了,云华面上浮着醉红的烟云。
看着云华站不稳的模样,沛章突然有些自责,早知道就不准备那梅子酒了,虽然入口清甜,后劲倒不小。
一个不稳,云华扑进了沛章怀里,借着酒劲,小猫般蹭了蹭,沛章僵硬着身子,不敢挪动分毫,生怕不小心摔着怀里的云华,浅浅回拥着,几片火红的月季花瓣从云华袖中掉出,洒在两人身上。
云华赖在沛章怀里,迷迷糊糊道,“今晚月色真美。”
沛章抬头望了望,素月分辉,皎洁如水,明河共影,“是啊,很美。”
明月高悬,美则美矣,冷清清地挂在天上,孤寂地奔走在升落之途上……
坐在小暖阁的台阶上缓了一会儿,云华也稍稍清醒了一些,生辰宴的主人公离席太久也不好,半倚靠在沛章身上,两人向花厅走去。
云阔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双眼迷离间,见到两个依靠着的人影从小径上走来,身披如水月光,娇艳华贵,高冷莹洁,每走一步都洒下些艳红的花瓣,铺了一路,突然想起一句话,原来这就叫做,
花下归来,带月敲门。
看着两人重新落座,云冉喝得晕乎乎的,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没想通的问题,“沛章姐姐是什么人?她与大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日云华从道观回来,沛章在马车上与云冉云阔其实是头一回见面,当时顾不上问,后来也忘记了问,只知道沛章是云华带回来的,成了金铺的账房,她读过很多书,什么都知道,云阔总爱跟在她身后学,有时又有些怕她,说来云华其实一直都没有向她们介绍过沛章。
席间其他人其实都已醉意朦胧的,没人听清也没人在意云冉刚才究竟问了什么,看着云冉迷茫的表情与亮晶晶的眼,云华抿唇笑了笑,“是我的朋友呀。”
只是朋友罢了。沛章垂眸拾起手中的酒杯,尝了一口,梅子酒甘甜爽口,回味又泛着些酸意。
这一场生辰宴,众人皆醉倒在桌上,这天云华收到许多的生辰礼,回了房间后,云华一一细数,有云冉送的宝石镶嵌小马鞭,云阔送的字画一幅,刘妈妈送的攒金枝软璎珞,彩云送的莲花玉簪,玉雨玉茗送的茶盏,非颜送的小匕首……
云华开心地仰面躺在床上,其他的礼物都已经收进了小箱子里,她眯着眼睛从袖子里摸出几片月季花瓣来,枕间墨发上也落了几瓣,轻轻捏起一片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看,唇角漾着压不住的笑,心里想着的却是那片光秃秃的地上浇水的执着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