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母亲……有关……
云华头痛欲裂,孟昭这番话,让云华整整一个月都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云华睡得总不安稳,常常梦见那个梦。无边无际的水蔓延在脚下,淹没了脚踝,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奔走,一股股腥臭味夹着凉意扑面而来,水中隐约飘着五具浮尸,一具尸首突然整个浸到了水面下,朝云华靠了过来······
睁眼,云华从梦中醒来,又开始思考,素客之死为何会与母亲有关呢?怎么会与母亲有关呢?
总不可能是已经过世一年多的岳夫人派黑衣人掳走了素客吧,不可能,这太荒唐了。
云华狠狠揉着脑袋,可这事她怎么也想不通,其实一年前母亲突然病故,她不是没有怀疑,她知道事有蹊跷,所以她得知后便盘问了许多仆从,可是他们的说法都一致,咬定岳夫人是突发恶疾,再多的疑虑也无证据,后来云华便被连夜送去了冲云观。
时间不会打消心底埋藏的疑虑,它们只是被挤压在某处隐蔽的角落,待到一缕怀疑的风吹进来时,它便又疯狂滋长起来。
玉雨知道云华烦闷了许久,便取来了一封信,笑着塞到云华手中,这个月云华心事重重,不见笑颜,只有几次拆信时才露出一点笑意。
云华看到那封信,果真暂时抛下了那些头绪,小心地拆了开来,信封里随着文书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支失水的桃花,“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云华手中的这支桃花虽然有些失水,但仍是个盛放的姿态,云华起身亲自洗净一个小花樽,将桃花放了进去。
“我就知道,小姐每次只要一读沛章姑娘的信,纵使再烦闷也会笑的。”玉茗见云华好不容易笑了,忙打趣道。
“这世上也只有阿章还会记得我喜欢花了。”云华手托着下巴,看着那支桃花,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这大腿抱得相当成功,相当值得,相当贴心。
“对了小姐,夫人请你过去说说话呢。”这里的夫人说的自然不是孟昭,只有家主妻子才称夫人,云华消沉得太久,这个月里,常文钰已经嫁了进来正式成为云华的继母。
“好,替我更衣吧。”
转眼常文钰嫁来岳府已有数日,她倒是三天两头请云华过去用饭、说话,不过云华大多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今日也是因新得了支桃花才好心情地答应了,其实哪怕不来,云华也知道常文钰要找她说些什么。
“云华,你来啦。”云华还未走近,常文钰便起身来迎,满脸堆笑,生怕云华转身跑了。
“母亲万安。”礼数这东西,先夫人与祖母都教过云华,云华也不负厚望,简直就是个行礼模版。
稍稍寒暄了几句过后,常文钰便直入主题了,“云华呀,我那个侄子,你也是知道的,过几日想着过府来瞧我,还得请你领他逛逛。”
好嘛,常文钰找云华还能为其他什么事呢,虽然她不开口云华也猜到了,但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云华恨不得一辈子不见他呢,“表哥是来瞧母亲的,云华也不好打搅母亲与表哥……”
常文钰紧紧拉住云华的手,语重心长道,“云华,你是个聪明孩子,自不必什么事都分说明白,府中大事我信你一定是拎得清的,然而你若实在不愿意,母亲也绝对不会逼你,只是母亲是过来人,为着照顾松晖那孩子拖到了现在才成婚,这未婚女子养孩子,府中多出孩子,外人难免说三道四,女子到了年纪,有合适的便赶紧定下来,免得损了名节……”
常文钰进府之前并不清楚孟昭母子三人的事,只当云华是府中唯一的孩子,等嫁进来了,才慢慢得知他们的存在,然而反悔已是来不及了,幸而外室与庶子女对她而言也够不成威胁,她现在只有两件事最急迫,一是促成云华和常松晖的婚事,二来便是尽快生个嫡子,毕竟那个允诺实在诱人,可是自成婚后,岳远忙得脚不沾地,日日与京中的武将商讨秘事,根本没什么时间与常文钰在一起……
未婚女子养孩子,府中多出孩子……虽然云华知道常文钰指的是云冉云阔两个庶子女,但是……
多出孩子……女子名节……
云华脑中过电一般,闪过一个骇人的猜想。看着云华突然煞白的小脸,常文钰心中暗道,这孩子难道一个月了身子还没养好,云华这边路都走的不太稳,匆匆告退便回了东苑,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思绪又辗转回到两年前,那时岳将军仍驻守在西北,岳府之中只有岳老夫人、岳将军夫人以及云华三位正经主子,虽然那时父亲还未将孟昭和庶子女带回府中,但西北营中仍将消息悄悄送回了岳家,那些营中军士自然不敢泄露给别家,可是到底是岳家老将军在世时就开始操练的军伍,与京中岳家保持消息来往倒也算得上是衷心了。
岳远与这位夫人,也就是云华的母亲柳氏,他二人成亲其实是自行相看上的,当时岳家与柳家都不同意,两人执意成婚后不足一个月岳远便接到军令常驻西北了,云华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怀上的,只是常年驻守西北的岳远并不能常常回京,来了也是匆匆一夜就赶回西北,柳夫人后来便再也没有怀第二个孩子,云华成了府中唯一的孩子。
可说到府中多出孩子,当年确实发生过,只不过这个孩子并不是云华母亲柳夫人所生,而是她的妹妹,云华的亲姨母所生下的。
京中柳家,是个清流言官世家,云华的外祖父柳霖乃事朝中言官清流,以忠贤直谏出名,许多名士便是出自他门下,柳霖一生只得两个女儿,柳大小姐柳吟淮与二小姐柳念舒,柳吟淮便是云华的母亲,一年多前已病逝,这位二小姐则在两年前离家逃跑了,如今柳府只剩下柳霖一人。
大约也是天意弄人,柳老爷子守规矩、礼法,他守了一辈子,到头来两个女儿都叛逃而去。
柳吟淮与岳远在一场春日踏青中一见钟情,私定终生,柳霖苦口婆心地劝她,逼她,锁住她,可是春心已动的柳吟淮什么也听不进去,铁了心要与岳远在一起,柳霖没法子,只能勉强答应了。
自出嫁后,柳夫人便不大与娘家来往,大约是成婚后独守空房的下场让她无颜面对当初苦苦劝告的父亲,便一声不吭在岳府扛过了许多年。
有了柳吟淮这个先例,柳霖便将二小姐柳念舒严加管教起来,不准随意出门,生怕重蹈覆辙。天不遂人愿,两年前,柳念舒在一场诗会上偶遇了一个不知名的小举子,那个举子身无长物,一穷二白,不过是来京中谋职的,柳霖自然不同意,将柳念舒死死锁在了府里,上上下下都提防着她偷跑出去与那穷举子见面。
越是束缚与操控,就越是要引起剧烈的挣扎与反抗,终于在一个雨夜,柳念舒直接收拾东西与那个举子私奔了,两人在一处破庙里有了肌肤之亲,原本那个举子以为柳念舒只是与家中置气,不几日便会带他回去的,毕竟他还想靠着柳霖这个老丈人举荐呢,却不想柳念舒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柳家自力更生,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没有骗到一个有头有脸的岳父家,反而还得养着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姐,那举子衡量一番便悄悄丢下柳念舒跑了。
事已至此,柳念舒自然是无话可说,只能打道回府,可就在她快要赶回京中之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如此,她再无颜面回柳府了,站在京郊河边,她正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柳吟淮却赶来将她救下来。
柳念舒被悄悄安置在东苑里,小云华被反复告诫,不能向府中任何人透露出去。就这样在岳府中躲藏了八个月,柳念舒生下了一个女儿。
可是生孩子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惊动岳府人呢?
不出几日,东苑外围洒扫的仆从就多了几倍,祖母身边的刘妈妈也一趟又一趟得来,这消息眼看是瞒不住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
岳远将军常年在外,这岳府怎么隐约有婴儿哭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