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在a市最后半年被关在别墅的日子,哑巴阿姨照顾着我,却无人能和我说话。
只剩下絮絮的风声与花茎的摇动声作为了回应。
“这是你的房间,没什么事尽量少出门。平时你可以透过窗台的栅栏去看他们的活动,我们每天也有一个固定的集体活动时间。”护士长把我带来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光线并不好,有尘土飞扬在微弱的光线下。
房间不过才十平方米左右大,住一个人勉强算是能够应付。
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与配套的椅子,书架上放着几本童话,书页却卷起了毛边,像是被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翻阅过无数遍。
角落里的墙皮开始脱落,而整张斑驳的墙皮上却密密麻麻写着“放我出去”这四个字,让人远远看了只觉得像诅咒。
“你还站在门口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进去。”护士长开始催促,在她混浊的眼球里,我早已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我在她的催促下往前迈进了一步,而我身后的房间木门却突然被护士长从外面反锁住,并且挂上了一个大锁。
握着窗口栅栏,我向护士长气急败坏询问她这是在干什么时,她却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到了活动时间我们肯定会放你出来的。”
像我这种病人最是危险。
特别是当阿闫向他们提供了好几份我做梦说胡话的录像,画面信息上的我表情一脸淡漠,却总怀疑有人要害我,因此还专门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刀。
房间里灰扑扑的,连同我整个人都变得灰扑扑起来。
在我的视线中,只有一抹白色最是刺眼,那是阿闫送给我的兔子玩偶,此刻正牢牢被我抱在怀里。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无论黑夜还是白昼都一样漫长。蝉鸣的噪声惊扰不了我,无聊的空隙中我都凭着数秋声度过漫长的时间。
而在院子吃饭也成为了一个对我来说最头疼的问题,每天会有护士把饭菜放在我房间的栅栏处,如果我不吃或有剩饭剩菜我一定会被院长取消掉第二天的吃食;而且如果不及时把饭菜从栅栏处拿进来的话,不出三分钟几乎就会被在院子里游荡的病人给抢走。
我每天都被饿得头昏眼花,虽然由奢入俭难但我总需要东西填饱肚子,还需要活下去顺利报仇……我甚至学会了如何从其他病人那儿抢零食与午后甜点。
在医院里待着,我每天还会受各种各样的伤,我和他人也扯着头发在地上相互殴打过,最后被罚了三天的面壁思过。
我的性格好像越来越暴戾,但经过了暴戾期居然就变得麻木起来,整个人恹恹的,有时候独坐在房间里一下午居然也能做到一句话不说。
而我一直在等着季佳宴回来,把我从医院带出去。
一开始我还抱着强烈的期待,后来我开始明白,大抵是之前他厌烦我了,觉得我累赘才想着把我送来精神病院的。
所以他那天才会恼羞成怒般地落下一句责骂的话语:“傻子!”
从夏天等到冬天,半年一晃而过。
又是新的一年,伦敦这个地方在一月初开始飘起了初雪,纷纷扬扬如同鹅毛。
我透过小小的栅栏抬头望天空时,才发现自己都快忘了天空原本的颜色到底应该是什么。
洁白的雪地上蜿蜒出一串脚印,我房间的六重锁想起哐啷哐啷晃动的声音。
有人踏着风雪而来,说要带我回家。
“病人:sofia,家属:闫越。好了,你们今天办完手续即可以离开了。但是要特别注意一下,病人与社会脱轨太久,带她去到陌生环境时一定要记得及时安抚好她的情绪。”
中年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一下面前的两个年轻男女。
女子身姿纤细窈窕,一举一动之间皆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风韵,只是脸色过分苍白,让人看起来增添了细柳扶风的虚弱美感。
而男子西装笔括,身板笔直,五官似经过精雕细琢,只是神情有些冷,瞧着总像有着些许的不耐烦。
时隔一年,阿闫终于履行当初的承诺,把我从精神病院带了回来。
只是走在路上时,我虽跟在阿闫身后,但总和他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甚至连我们之间的对话,都充满着客气与疏离。
“这一束小雏菊庆祝你出院快乐,医生也和我说这一年下来你的病情有过许多的好转。”
我不重不轻地“嗯”了一声,又神情冷漠地感谢他的送礼。
这种异样气氛一直维持到我们吃完中午餐后。阿闫带我去了一家高奢餐馆,也点了许多我爱吃的华国菜,只是我动筷子的次数依旧廖廖。
期间他还问过我好几次问题,我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进行了回答。
可在午饭尾声时,我突然问他道:“这一年你在哪里?可有收到我寄过给你的信?”
按照我之前写信频率来看,总数量估计也超过一百封。
那这么多信笺,他可曾收到过一张?
阿闫神情夹带上一瞬的迷茫:“什么信?”
因为我对他的语气客客气气的,他回我的语气被迫同样如此:“很抱歉,送你来医院后,我就更改了住宿地址进行了搬家。”
而相关的一些下落,现在更是无果。
所以从头到尾,我对阿闫来说算什么?他去年对我萌生过所有的情愫,现在在我看来也是分外可笑。
阿闫似乎察觉出了我微小的情绪转变,但接下来无论他再怎么样去询问我,我对该问题都避而不谈。
吃饱喝足回去后,阿闫带我去了他新家。
相比起之前郊区外的别墅,阿闫现在的住址更靠近市中心,二层楼的平房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旁边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城市森林。
平房屋外墙体新刷了蓝色的漆,在太阳下闪烁着着耀眼的光芒,片片的瓦像是金龙身上的麟。
而屋内的装饰更是温馨,我的视线只在屋内转了一周,便发现了不少女主人的生活痕迹,鞋架上女子的家居拖鞋与高跟鞋、客厅里的全身镜与临时珠宝盒……我的眼眸一瞬黯淡了下来,在我被关在医院里的那些日子,阿闫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阿闫让我随意而坐,明显是更希望于看到我恢复像之前黏着他、对他亲昵的样子。
可我只拘谨地坐在质量优良的软皮沙发上,目光落向窗台处。
窗台处放着一束向日葵,有三只蝴蝶绕着花朵翩飞。而其中的一只蝴蝶的花色与另外两只完全不同,以致显得格外另类。
“其实我回到伦敦后,每天都想着要去找你,把你带回来。”阿闫开启了话题,语气随意。
“可你最后不还是没有来。”
这句话把控不好会变成女生撒娇似的埋怨,但倒能缓和我和阿闫之间现在尴尬的气氛,把我们的关系进行破冰。
可我的语气毫无感情,神情都是冷冰冰的。
阿闫唇角抿出了一个笑容,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大姆指上的素戒:“公司业务太多,一直忙着跑来跑去,之前也怕会把你从医院带出来后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像以前一样陪着你。”
他实在太忙了,今天飞去曼斯顿,明天说不定就在阿拉斯加。
太忙了,甚至在无数深夜里,他都一直要熬到凌晨两三点才能休息。
那时候他登上旁边高楼大厦的顶楼看风景,看街上鳞次栉比、高矮不齐的房屋,看川流不息的车海,也看彻夜不眠的城市灯火。
可他最想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
我沉默得像一团空气,斑驳的阳光碎影透过纱窗落在我脸上。
“那你希望我回答什么?难道更希望我对你今天大发的慈悲而感恩戴德?”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连阿闫说话都开始那么绕,让我听着都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
我的视线落在他腿上,之前我在医院里还担心他进行康复训练会太过痛苦。毕竟他小腿早有过萎缩,走路与运动姿势要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对他来说也无异于难于登天。
可现在,他的西装裤下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脚腕,双腿交叠着,呈现轻松慵懒的姿态。
我的话语带刺,阿闫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sofia,我只是想着,把你放在那儿或许你能更开心一点。”
“我看过每个月都会有护士陪你去孤儿院走一趟,你很喜欢那里的小孩子,还会和他们玩,一玩就是一下午的时间。我还看过你们医院里病友之间的相互照顾,有一天夜里你突发高烧,还是一个病人把你背在身上,脚上甚至没来得及穿上拖鞋就把你飞奔送去了邻近医院……”
这些一件件小事情,却是构成我日常生活的全部要件。
我沉下眼帘时,把眼里那层薄薄的水雾遮掩得一干二净。
院长给阿闫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早拍好了视频特意播放给阿闫看的。在医院里的那些污秽和黑暗,阿闫一点都毫无所察。
如果他曾亲眼看过护士对我们动辄非打即骂、停水停饭供应,曾见识过我被突然发作的室友揍到在地板上直不起身子来,甚至连阿闫送给我的小兔子都被血迹染上了大片的红色时,他还会这么说吗?
“难道sofia,你在医院里住的不开心吗?”
我淡淡胎眸掠了一眼他,紧接着听见玄关处传来钥匙对孔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