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的。”我老老实实回答道,在流产那件事后,我曾经无比憎恨过楚庭,如果不是因为他把我囚禁在秋山别墅,如果不是因为他对我不管不问那么久,我的孩子也不至于都已经成型了还是没能存活下来。
“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一开始就在我。我知道你当初接近我就是不怀好意,可是我还是跳进了你的陷阱里。后来也是我放纵了自己,顶着小三和地下情人的名义不管不顾和你在一起了那么久。”
“也是我,在背地里偷偷和唐听露、靳野联起手来对付你,我还在你办公室装了摄像头和录音笔,我对你的喜欢也不纯粹,所以我不想再怪你曾经利用过我。”
我看见楚庭悄悄红了眼眶,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在我面前流眼泪。
“所以,今天你和我说过的话,我也可以当做没听到过。你也别为难我了。”这一枚戒指,于我而言,从来不是爱意的诠释,而是枷锁、是囚笼。
楚庭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长如鸦羽的睫毛上都覆盖上雪粒。
“你就真的那么想离开?”
戒指和项链被他毫不留情地扔掷。
冷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明明听见了心底的声音在说着一百万个不愿意,说出口的话却在唱着反调:“是。”
我以为楚庭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下来,没想到他一口应了承,附带提出了一个条件。
“这一天……你能不能完全属于我?这一天一过,我就可以放你离开。”
而这一天就假装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争吵和桎梏,我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他。
我们都明知这是自欺欺人一场,但我还是被迷了心窍,一口答应下来。
钟绒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神中透露出慌乱,好几次欲言又止。我看懂她有话想和我说,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当作回应。
周围的人群散去,连钟绒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楚庭上前牵住我的手,我难得没有挣扎。
雪地上被踩出脚印,一连串蜿蜒上山顶。楚庭带我到达的目的地居然是山顶的寺庙。
“你还想还愿吗?”楚庭低声询问着我,把我的手却是越牵越紧。
我摇了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刚才和靳野想去还愿,只是找个借口不想让他继续说那些丧气的话而已。”
像我这种从不信神佛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神佛面前许愿?
楚庭的眼眸暗了下去,从住持那里接过了香,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地许了愿。
天光大明,有几缕光亮落在他脸上,是说不出的好看。
那一刻,我竟有了几分好奇,楚庭会许下什么愿望?以他那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
字句一字一字地传出,又清楚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楚庭深深地望向我:“我只愿我喜欢的人身体健康、事多顺遂,免惊扰、免悲痛,所愿皆得偿。”
“陈娇,这是我第二次对神佛许下这个愿望。在当初你流产时,我就曾对神佛祈祷过。”
那么多级石阶,他一步步攀爬,到最后登顶时正迎面看到红绸随风飘扬,神佛金身闪烁。
我沉默不发一言,手指绞在一起,我看不懂楚庭,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最后却成为了推我入深渊的人。
寺庙门前的大树上挂着成千上万条红绸,笔墨字迹隐约。楚庭取过一条,郑重其事把我的名字写了上去。
游人如织,我们匆匆上了山,又步履不停地下了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催促着往前走。
楚庭推了今天所有的工作,专门抽了一天时间来陪我。
他陪我逛街买衣服,也陪我吃很多他之前从不会吃的街头小吃。在我鞋带松散的那一刻,他也毫不犹豫地就弯身替我系了鞋带。
“你想去舞会吗?”
今晚前来参加舞会的人都是顾裴晟和楚庭的好友,我要是能认识那些大腕或者在那些人面前露脸混个眼熟,那也算是我赚到了。
我点点头答应下来,却在反复确认一件事:“你带我去,真的不会给你丢脸吧?”
我也算熟悉这个圈子,衣香鬓影、奢侈浮华才是本色,被毁容的我,和这个圈子又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楚庭紧紧握着我的手:“你放心,他们早知道你的存在。”
好友不多,但贵在深交,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楚庭在提起其他人时脸上是难得的放松表情。
拐进一个巷子里,楚庭带我走过木质台阶,登上了二楼。
这座酒楼的装饰文雅,极有意趣,流水绕曲觞,红鲤打荷转。一进去就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味。
“阿庭,你来迟了,自罚三杯啊。”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们几个有多久没聚过了?还好今天最大的那位大忙人终于舍得露面了。”
楚庭走在我前面,但步子配合着我的步调。
一进到包间里,气氛有过片刻的安静,但很快又活跃热闹起来,大家话语的焦点都放在了楚庭身上,我一颗紧张的心才稍微得以放下。
“阿庭这次带来的人就是嫂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实话实说嫂子也是长的真好看,就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当然这牛粪自然指的是楚庭。
一杯酒被递到了我手里,我还没来得及放下头发把脸上的疤给挡起来,对面的人已经咕噜咕噜把一口酒给闷了。
“嫂子,你要是不想喝酒就不喝,你是阿庭的女朋友,我们不会强迫你的。”看见我握着酒杯却迟迟没有动作,有人又站了出来打了圆场。
话音刚落,我手上的酒杯就被楚庭抽走,一口喝下,赢来满堂喝彩。
楚庭带我找了个位置坐下,俯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他们都是和我、顾裴晟白手起家的兄弟,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们。”
我点了点头,视线突然定格在他袖子上的袖扣,那是我给他买的第一份礼物,可直到今日他还佩戴着。
目光有过片刻的闪躲,我问楚庭:“这个袖扣你怎么还戴着?”
现在看来,我当初的品味是真低,所挑的袖扣和楚庭的西装外套怎么看都是怎么不搭。
楚庭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你唯一送过给我的东西。”
他的手抚过我的脸颊,落在我耳边,帮我把落下的碎发往后撩去,又与我额头相抵。
“其实……今天早上的求婚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答应……”
我笑了笑,心里却在嘲笑楚庭原来也有这么天真的一面。
风投界的人多多少少也和秦朗有过接触,稍微打听一下我,谁能不知道我就是秦朗的妻子?
“顾裴晟当初想娶钟绒,都不能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还不是靠老爷子的偏心与宠爱,才能那么顺利接管了华茂,也才让钟绒在顾家立稳了脚跟。可是楚庭,你问问你自己,你有顾裴晟那种魄力吗?”
顾裴晟为了钟绒放弃了多少,楚庭一定能比我清楚。
在事业、楚家家产和我之间,楚庭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能二者兼得吗?
我替楚庭回答:“你没有那种魄力,在你心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的事业、权力更重要。我有一天也会成为你毫不留情就舍弃的棋子。”
就像唐听露,也像季佳芮。我怎么可能是例外?
楚庭正准备启齿,包间里的白炽灯却一下灭了,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氛围灯。
躁动的音乐响起,有人调节着场内气氛:“大家一起嗨起来呗,都别干坐了。特别是迟到的阿庭,你就差把嫂子当成眼珠子去宝贝了,重色轻友啊。”
调侃的语气,场子却一下热了起来。
有人挤到我身边,向我伸出手:“嫂子,我能不能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掌心白净,那人看向我的眼神也亮晶晶的。
我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解释:“我不是你们的嫂子。”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称谓却没有改:“嫂子,你别开玩笑了。阿庭早和我们说过,如果不是他认定的人,他才不会带来给我们见面。”
我的手慢吞吞伸出去,感受着被包裹的暖意。
而也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答应和邬皓跳一支舞。
楚庭没有阻拦我,看着我和邬皓滑入舞池。
“嫂子。”借着微弱的光线,邬皓终于看到了我脸上的伤,大惊小怪起来,“你这伤是怎么受的?”
盘踞在我脸上的疤痕长达十厘米,从额头一直蜿蜒到嘴角。
当初从吊机上摔下来时,被地上的碎玻璃划伤了脸颊,我也是后知后觉地才感受到痛意和别人眼里的血色。
我的手掌搭在邬皓的肩膀上,舞步却越来越僵硬。
邬皓脸上的笑容也讪讪的:“没事嫂子,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我想阿庭更欣赏的是你的内在……但我就是整形医生,如果你想做皮肤修复手术,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话语越说音量越低,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皮肤修复?我摇了摇头,声音平淡:“这样就挺好了。”
起码楚庭不会再动娶我的心思了,要不然像我这样的“丑八怪”,每天和他同床共枕,他晚上怕会噩梦连连吧?
外套衣袖有些宽大,也随着我的舞步往上滑,猝不及防间,邬皓就捏住了我的手腕!
“嫂子,这些伤痕……”我的手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甚至还渗透出了血迹。邬皓能很明显判断出来这是我割腕自残后留下的痕迹。
“没什么,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少管。”我话语冰冷,连脸色都黑了。
邬皓着急忙慌地解释:“嫂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脚步声阻断了他的话,是楚庭来了。
“他对我动手动脚,楚庭你结交的拜把子兄弟就是这样的货色?”我面不改色地看向楚庭,腔调抑扬顿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