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是个闷性子,所以我干脆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今天我们来,就是看覃释怎么样了。顺便这是医药费,也省得说我们阿庭亏欠了你们。”我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也没数过有多少数额,往桌上一放,拉过楚庭的手往病房外走去。
医院门口,我捂着肚子半弯下了腰。
“怎么了?”楚庭扶着我,语露关切。
我头上的虚汗不断冒出,一张脸惨白,话语从齿缝中挤出来:“没事,就是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让我感到有些恶心,孕吐反应严重了点。”
楚庭扶着我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半弯下腰,慢慢拍着我的背。
我强颜欢笑:“没事,我缓一会儿就好了,要不你去帮我买瓶水回来?”
楚庭还有些不放心,却又被我催促着离开。等确认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后,我几乎也很快拨通了靳野的电话。
“刚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想个办法尽量拖延楚庭留在盐城的时间。等他回去时季氏和林总签约仪式都结束了,这件事也就翻腾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我还以为娇娇姐早就决定要临阵倒戈了,刚才打我的那一巴掌是真的没省着力。”
知道靳野没真生我的气,我也就放心下来,顾忌着周围人来人往,我把声音稍稍压低:“那不是让楚庭相信我来盐城的动机吗?这一回就当委屈你了。”
“娇娇姐这轻飘飘的一句道歉,似乎更像得了便宜还卖乖呀。”
靳野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盐城,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恰恰相反,如果我留在楚庭身边,也能分散楚庭不少的注意力。
当然,靳野也没想过只凭姚梦花园这一个项目一举击溃楚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很多事,不都得慢慢来?
“反正只要你相信我,我跟你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就行。”
算了算时间,楚庭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我匆忙地掐断了电话。
甫一抬头,我的视线中就走近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正是楚庭。
温热的牛奶被递到我的掌心,楚庭面无表情坐在我身旁,一时间我也有些拿捏不准,刚才楚庭究竟有没有看到我打电话。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楚庭看我久久没有动作,伸手帮我把吸管对孔插好。
我摇了摇头,等孕吐反应过了才和楚庭回到了酒店。
刚回到酒店,程浔声的电话就紧跟着打了进来,楚庭让我先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自己一个人走到落地窗前接了电话。
我不动声色地往沙发端挪了挪距离,一边泡着花茶,一边竖起耳朵悄悄听着楚庭对话中的内容。
“消息怎么会是李板荷散布出去的?”
“唉,老大,我真没骗你。那个李板荷回盐城后,你不是让我找人盯紧了他吗?然后李板荷这人吧,一喝了酒就满嘴跑火车,就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吹嘘自己在a市的见闻。说是遇见了两个大恩人,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一百万。”
程浔声把手一拍:“这空口无凭的话谁信呀?就有朋友问他,a市的钱真有那么好捞?而且李板荷口中说的那两个大恩人,都是俊男美女一对,人家当真没有心眼,随随便便就让他骗走了一百万?”
喝酒喝红了眼,什么话语都像咕噜咕噜往外跑冒的泡沫,李板荷的嘴也再没有个把门的。
“你懂什么?a市的人就是财大气粗的,区区一百万、两百万那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事。我就后悔啊,没能再多跟他们多要一笔跑腿费,白白损失了好些钱呢。”
朋友拿脚踹他的凳子:“你就吹吧你,几粒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李板荷还真和他们较上劲了,翻出银行卡的转账记录,一瓶酒一口气吹完了:“老子还真跟你说自己不是吹的,那叶什么小姐,还怀着孕呢,看起来特柔和特好说话的一人。老子这一趟去a市去得值,不仅从前妻那儿讨回了债,出了口恶气,还发了那么大的一笔财。”
“那对方叫什么名字呀?”有人磕着瓜子,又发问了。
李板荷拍着胸脯,语气再笃定不过:“那女的就叫叶倾榄,至于那男的,我还真不知道。”他挠挠头,又坐了回去。
那天晚上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程浔声和楚庭说完后,又压下声音,小心翼翼地道:“老大,当初那人不是陈娇姐请来a市的吗?请人来的时候她也知道叶倾榄的一些事情,是不是……”
话语越说越困难,程浔声活像舌头上打了结:“反正老大你多留意陈娇姐就对了!”
在楚庭的印象中,我一直像是一株孱弱的菟丝花,总需要借着别人的力量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阳光和雨露。
偶尔我也会露出坚韧的一面,但说到底,不过是最表面的一层伪装罢了。
而现在,程浔声却提醒着他小心我,我可没楚庭想的那么“柔弱”与“简单”。
楚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知道了。”
“嘟嘟”两声,程浔声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屏幕却彻底暗了下来。
楚庭一回头,我正弯着腰揉着脚脖子,很快,我的脚被他托放到膝盖上:“怎么了?”
长裤被往上撩了几卷,一直卷到膝盖的长度。我的脚腕纤细,楚庭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而现在那儿却已经红肿起来,还带着几道浅浅的伤痕。
“怎么弄的?”
我挣扎着想把脚放下来,耳垂红了一大片,这样的动作,实在是让我感觉到有几分的不好意思。
“来盐城那天下着大雨,有一段路我是自己走过来的。路上不小心磕到了,当时还不小心崴了一次脚。”我声音细细小小的,神情带上羞赧。
其实这一段话倒连一半的真实性都没有,车子全程把我送来了酒店,我哪有受伤和崴脚的机会?
连那红肿和伤痕,都是昨晚扶楚庭进房间磕碰到家具留下的痕迹。
我只是想赌一回,如果楚庭听了程浔声的话对我而有所怀疑,这一招能不能暂时打消他对我的几分顾虑?
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降到23度,可我手心里依旧紧张得冒了汗。
楚庭的视线一寸不移地落在我身上,像是要把我的内心给看穿。脚腕上传来揉按的力度,楚庭温声慢语:“这种天气都敢跑来盐城。”
“陈娇,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的语气明明温柔到极限,却让我听出几分心疼的意味。
那这么说来……楚庭是暂时相信了我?
我话语里带着试探:“刚才我听你提到了叶倾榄这个名字……可是一个已经消失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又会在某个地方突然出现?”
我斟酌着措辞,连“死”这种字眼都不敢用,生怕楚庭下一秒情绪就会波动起伏。
他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帮我揉捏着脚脖子,缓解那高高翘起的红肿:“空穴来风的消息罢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跑来盐城一趟?”我不解。
“她的忌日,要是我不来,就没有人来给她祭拜了。”楚庭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只有我一直假装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在联姻一事上,楚家才不会把我逼的那么紧。”
可即使这样,依然前有唐家,后有季家。
他的婚姻,全然由不了自己做主。
“其实靳野今天早上说得挺对的,我不过是楚家的一条走狗,离了楚家,我什么都不是。”
我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天,天色也暗的格外快。
我忽然想到了母亲和继父,继父走后,母亲一个人生活也会寂寞吧?可自打继父去世后,母亲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在她看来,继父是因为我才死的。
我倚在飘窗前,看着朦胧夜雨中的万家灯火,莫名生发了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四合院我没本事给奶奶和母亲拿回来,我还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要是被母亲知道,肯定她早已经拎着我的耳朵骂我恨铁不成钢了吧。
我掏出了手机,翻到母亲的联系方式,却再三犹豫着。
我的一颗心,直到电话被人接起时一直都是忐忑而不安的。
房间里的空气像暂时停止了流动,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缝,觉得声音也变得晦涩难听:“妈。”
称呼一出,我立刻就红了鼻尖。
“什么事?”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冰冷而透着浓浓不耐烦的女声。
“我,可以去见见你吗?”
“这算是来之前通知我一声?脚长在你身上,你想去哪儿那还不是随心所欲的事情。我天高皇帝远的,哪想管你?”
她拿话在故意呛我,但我知道,如果她真的讨厌一个人入了骨子里,才不会那么长篇大论说那么多话。
“妈,那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我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只要对方释放出一点友好的信号,我就能腆着脸皮黏糊过去。
对面一下安静了下来,我甚至能听到背景音中隐隐的狗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