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阳,武成侯府。
李信整理衣冠,静静等候。
老奴上前叩门,于左侧躬身。
片刻后,便有仆人开门。
“足下是?”
“此为谒,劳烦交于君侯。”
“还请稍等。”
这年头要拜访王翦这类大君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得上谒,所谓的谒可以理解为这年头的名片。竹条写有名字身份,同时还会说明拜访时间和目的。待仆人呈于家主后,才会决定是否见面。若是家主不愿见,便会由仆人将谒条重新还回去。若是亲自出门接见,那就是贵客来访。
这都是晚辈见长辈,亦或者是下级见上级。若是平辈平级则无需如此麻烦,只需知会声便可。
李信站的笔直,负手等候。
寒风习习,他却无动于衷。
曾几何时,他也为王翦裨将。王翦统帅数十万秦军临漳、邺,而他则兵出太原、云中,自侧翼共同包围赵国大军,一举灭赵。王翦对他这位少年将军颇为赞赏,说他今后必为秦上将军,为秦开疆辟土征战不止。
得到如此赞赏,李信也是无比欣喜。那时的王翦已经成名,是无数秦国将士心中最为推崇的统帅。能得到他的夸赞,那是少之又少。
但是,李信的野心不止于此。
成为他,取代他,超越他!
现在……都过去了。
他不过败军之将,为秦戍守陇西抵御羌胡,未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复用,成为南征裨将辅佐屠睢。哪怕说屠睢昔日曾是他的裨将,可李信却已知足。他今日能被复用,就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表现突出,或许还能参与北伐。
来的路上,李信听使节说了不少事。大部分都是与那南方乌鸟有关,还说他能被复用,皆是因为黑夫献《谏南征书》。此书由武成侯带回,丞相等朝公皆赞不绝口。里面提出诸多想法,包括复用他为裨将。
冯去疾最赞赏的便是百越生产兵团,将农耕征战完美结合。秦国本身就是耕战制,士伍闲时为农战时为卒,种地那可都是把好手。
百越幅员辽阔,遍布丛林瘴气池沼。越人又有诸多部落,只听于君长。秦国无法以大军团作战的方式速通越地,战事必然僵持胶着。长久对峙,士卒闲暇时大可开垦荒地,保不齐还能自给自足。据探子来报,越地位处南方雨水充沛,最适合种稻。有的地方是四季如春,稻米甚至能一年三熟!
秦国南征百越,为的就是要将越地打造成南方的粮仓。只要对秦国的长远发展有帮助,哪怕付出些代价,秦国同样会做。当然,也是有着诸多的反对声。李斯就觉得此事不太靠谱,生产兵团听起来好像有用,实则有着诸多纰漏。
士卒在外长期征战,最怀念的是桑梓家乡,是妻儿老幼。若放慢进攻脚步,一来粮草损耗倍增,二来容易令士卒激起不满的情绪。他们为秦征战,抛头颅洒热血是想搏个爵位,绝不是开垦荒地。况且,荒地是想垦就能垦的?
总之,这事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左右两边都有道理,所以也是势均力敌。至于开凿河渠方面,倒是得到了全票通过。随着秦国大军不断深入,运输粮草就是个大麻烦。若能借湘水而下,便可省去诸多劳力。郑国已得到调令,即将南下。
李信大概都看过,也很诧异。黑夫昔日伐楚,不过只是军中伍长。后续担任啬夫,主要还是治理当地。可从谏书来看,黑夫对南征百越是无比了解。很多事他都不知道,黑夫却都知晓。如此运筹帷幄,令李信都产生了错觉,黑夫似乎是知晓未来……
等候良久,厚重的木门方才打开。
“君侯久等了,请。”
李信跟在后面,坦率从容。王翦的府宅可是出了名的大,堪比禁苑。万幸的是后面大部分为林野,养着诸多飞禽走兽。王翦闲来无事,还能过把狩猎的瘾。
前院是个大型演武场,足有好几亩地。两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还竖立着箭靶。从侧边走过,还能听到阵阵暴喝。这些人并非全都出自王氏,很多都是皇帝送来的中郎,让王翦闲暇时帮着操练。
想彻底退休?
不存在的。
必须得榨干剩余价值!
还好,厅堂就在演武场后面。李信再次整理好衣冠,径直入门。瞧见正襟危坐的老将军,李信眸子都有些泛红,恭敬作揖,“信,见过君侯!”
“武平侯不必多礼。”
“信待君侯如师,当行大礼。”
李信垂首长拜,礼数也是做足了。王翦是巴不得秦国多出几个彻侯伦侯,省的他们王氏高处不胜寒。所以王翦经常会提携后辈,表现好的都有重赏。李信为裨将时,经常与王翦商讨兵法至深夜。彼时的王翦已过花甲,却依旧耐心解答。
“两年历练,你也沧桑许多。”王翦微笑着走上前去,将李信搀扶起来,感慨道:“昔日的你意气风发,为秦军少壮派之首。现在却是白发苍苍,也黑了不少。陇西千里流沙,也不好过。”
“上不以信败军之将,委以伦侯,信必戍守陇西抵御羌胡,不让其踏足秦地半步。纵万死,无悔也!”
“善。”
王翦满意颔首。
他们本以为李信会因此意志消沉,就如斗败的公鸡再也无法抬起头,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李信变得沉稳内敛,但依旧是雄心勃勃,想着为秦开疆辟土。
“来,看看此物。”
王翦笑呵呵的将千里镜取出。
拉着李信,走向外面。
李信半信半疑的将其看向远处。
霎那间,他的脸色就变了变。
“这……这是何物?”
“千里镜,可用于观察敌情。”王翦爱不释手,感慨道:“可惜,少府玉匠太过蠢笨。月余的时间,却是无人仿制成功,眼下大秦独此一份。便先交由你手,如何用便看你自己。”
“信,拜谢君侯!”李信连忙将其收下,而后苦笑着道:“不必想,此物必然也是出自云梦黑夫?”
“聪明。”王翦面露微笑,“关于他的封赏,都已拟好。此次便有劳武平侯为使臣,南下至洞庭时顺路为其封赏。”
“信,正有此意!”
李信也是笑了起来。
他能被复用,皆赖黑夫举荐。他为裨将等同于是削了屠睢的权,无异于是得罪了屠睢。他本就打算去洞庭郡时,顺便见见这位奇人。
“他,可是要进为卿爵了?”
“猜猜看。”
“五大夫?”
“陛下赐爵虽吝啬,然仅限于侯爵。”王翦摇了摇头,淡然道:“李将军自陇西而来,故不知情。此次黑夫立下诸多功劳,谏南征书便不提了。还献上医家手术之法,辅以云梦白药和麻沸散。涉间腹部中箭,吾等皆以为必死无疑,却被云梦医师治好,七日后便可下地。其技艺神乎其神……本侯也是头次瞧见。”
“额?”
李信面露不解。
信息量有些大,他还没缓过劲。
“黑夫,还懂医术?”
“他不懂,但却有诸多稀奇的想法。”王翦轻轻拂袖,“贯彻其理念的,则是云梦医师韩终。但归根究底,还是其先提出此法。”
“如此也合理。”
“他还献上了造纸法。”
“此事信倒知晓。”李信轻轻颔首,“使臣抵至陇西后,还召见郡守宣读诏书。令陇西一年内修好造纸坊,两年内便要以纸彻底取代绢帛。信有幸试过,比竹简绢帛都要更便于书写。成本又无比低廉,用以文书行政再合适不过。”
“他还是个驯禽师。”
“可是苍鸽传书?”
“然也。”王翦捋着胡须,感慨道:“自陇西至云梦,起码三千里路,结果苍鸽只耗费两日时间便抵达云梦。”
“两日?!”
“准确说是廿三个时辰。”
“……”
李信人都麻了。
在他看来,苍鸽要真能飞回云梦就算好的了。可现在还仅仅只耗费两日,这就令他没法接受了。要知道就算是日夜兼程,沿路换人换马,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沿途有着诸多高山大河,有人就只能绕路走。
“别说你,老夫知道时也没回过神。”王翦自嘲的苦笑,“若非上亲笔所写,本侯绝对不信。现在上已召集各郡县的驯禽师,为得就是大规模驯养苍鸽,用以传书。上还制定律令,将苍鸽位列牛马。凡捕杀者,一律赀二甲。若延误军机大事,夷三族。”
秦国以法家为主,是谓重刑明民,大制使人,则上利。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罪重而刑轻,刑轻则事生,此谓以刑致刑,其国必削。
所以万事皆要有法可依,包括苍鸽也是如此。秦国的行动能力也是惊人,现在苍鸽传书八字还没一撇,先把法律给制定好。待将律令传至各个郡县后,苍鸽传书也将稍有成效,把时间节点卡的死死的。
“此事必要推行!”李信涨红着脸不住颔首,“正所谓兵贵神速,苍鸽传书远比锐骑传令更安全也更快。若要防范被敌人射杀截取情报,则可用阴书。还可一次放出数百只苍鸽,总有能飞回去的。信昔日伐楚,若得苍鸽传书何至于惨败而归?!”
李信这等猛将统帅,自然意识到这苍鸽传书的妙用。正常通讯,其实用不着苍鸽。毕竟苍鸽现在刚起步,而且不够稳定。若非加急文书,完全可以交由邮人一站站传递。
可在军事上,那就太有用了。有时军情早送至国君手上一日,或许就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苍鸽的确是不够稳定,但完全可以一次性释放成百上千只。但凡有一只能及时飞回去,那就是值得的!
伐楚失利,李信始终是忘不了。其实那回是昌平君在后方叛乱反秦,逼的他被迫回援。若昌平君刚反秦便有苍鸽传书通知,秦王即刻派遣大军平叛,他就能毫无顾忌的一举攻破楚国!
可惜,那时他没有……
他想令人通知秦王,结果派遣出去的探子皆被截杀。秦国大军后路被断,遭到前后夹击,李信只能被迫回援先去平叛。结果就给了项梁机会,入两壁杀七都尉!
“若有苍鸽,待杀至百越腹地后,必有妙用。”李信双眼泛红,笃定道:“越地山高水远,遍地池沼。锐骑若想传书,会相当困难。若凭苍鸽传书,或许只需三日便可将军情送至咸阳!”
“然也!”
王翦捋着山羊胡,爽朗的笑着。
这些,皇帝也都知道。
要不然,他怎会如此着急?
“那么,究竟是何爵位?”
“十一级,右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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