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
三道人影快速穿梭于密林中,两侧飒飒作响,不时有枯叶落下。一支支羽箭攒射而出,稍有不慎便会中箭。
“这群人疯了不成?”
“咄咄逼人,对他们有何好处?”
“与这些秦狗拼了!”
“莫要冲动,赶紧跑!”
为首的刀疤脸低沉呵斥。
他脸上还受了黥刑。
很明显,他曾是刑徒。
刺杀王翦的流匪简直是夯货!
他们死就死了,还连累他们。
跑去招惹黑夫做什么?
黑夫脾气上来,比郡守还狠!
周遭县乡游徼亭卒,乃至周遭豪族僮仆游侠皆被惊动。短短两日,出动了上千人。知道的是剿匪,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夫是想造反咧!
只要出来剿匪的,单日五十钱。若是负伤,黑夫免费给治还给补贴。若是战死,那就能得到抚恤金,黑夫还能养活妻儿老小。而黑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把云梦泽的流匪彻底扫荡干净。生擒流匪赏钱万,斩首赏八千!
关键是,这都是黑夫额外补贴的。也就是说斩首得爵,依旧适用于这回剿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这些流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普通人瞧见了就和见到鬼似的。现在倒好,他们就是狗头金,瞧见他们那都是兴奋的嗷嗷直叫。
沿路而过,那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就是路过的野狗都得挨两巴掌。他们藏匿的山寨更惨,就是养的鸡都难逃一死。短短三日,生擒八人,死三十余人。至此黑夫已经掏了近五十万钱,但他显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不把他们全都彻底解决,誓不罢休。
秦国本就尚武,就算是些妇人都懂些皮毛,抄起菜刀嗷嗷冲锋在前。只需斩首一人,下半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义兄,前面还有人!”
“全都是人……”
“咱们怎么办?”
“拼了!”
刀疤脸握着口短剑,咬牙切齿。他本为楚人,他的父亲兄长皆死于秦楚战场。要让他归顺秦国,他宁可死。其余两人与他乃是结义兄弟,他们都有着类似的出身。都有至亲死于战场,所以是宁死不肯归顺秦国。
“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若是识相的就放下武器投降,我方保证你们的安全。继续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惊握着羊皮喇叭,努力劝降。活的值万钱,死的可就只值八千了。这套话术是黑夫特地教他的,当时无比自信的告诉他绝对管用。反正经过惊这段日子的测试,确实都不反抗了,大部分都直接抹脖子自杀。
“乃公誓死不降!”
“好的,放箭!”
“等……等会……”
刀疤脸瞪着眼,满脸错愕。
按剧本,不得继续劝降吗?
这就放箭了?
惊淡定挥手。
他犯不着拿人命去赌这两千钱。
反正死的也有八千,足够了。
黑夫特地交代过,这些流匪都很狡猾,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他们不肯投降的,一律诛杀。尽量用弓弩远程消耗,能不受伤就别受伤。
霎那间,箭支如雨。
也就是黑夫能这么大手笔,全给报销。换做别人,哪舍得这么个射法。很多人都以为箭支很便宜,打仗的时候动辄万箭齐发,这纯粹是鬼扯。这年头一杆羽箭,起码值二十钱,折合石稻米。
羽箭最贵的并非是前面的铜箭头,而是箭杆。正常箭杆是用桦木杨木等制成,后续还要经过抛光、上漆、缠线等工序。现在可没什么机器,全靠人力。对工匠而言,每日能生产两根箭杆的都算是大匠。
惊至今还记得在军营里,百将操练他们射箭,结果他射歪了出去。不光脱靶,还落入丛林中。他就为了找那支木箭,足足找了半个多时辰。再瞅瞅现在,就为了射杀三个流匪,直接上百人同时引弓。转瞬间,这仨流匪就成了刺猬。
“垣柏,验尸记功。”
“有劳县丞将尸首带回去。”惊抬手施礼,继续道:“吾还要继续带人巡山,有探子来报,说是前面还有窝流匪,足足有十来人呢。”
“惊生小心。”
“告辞。”
“告辞!”
磐望着尸体,无奈摇头。
好端端的非要招惹黑夫。
这下可好,地皮都被掀了!
望着散落在地的箭支,磐是扼腕叹息。多好的羽箭啊,简直就是败家子。黑夫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处处卖惨哭穷,就几十钱的买卖他都能磨半天。现在倒好,一口气拿出上百万钱对付流匪,这些流匪都是被钱活生生砸死的啊!
……
……
云梦城,终南居。
秦始皇坐于窗前,翻阅竹简。王翦则与之对坐,捧着热茶道:“禀上,此次黑夫可是快把云梦泽都给夷平了。斥资百万,彻底根除云梦泽的匪患。如此手笔,也就他能做的出来。”
“随他。”
秦始皇依旧在看竹简。
这回是黑夫亲笔所写。
《谏南征书》!
“臣闻上将军睢南征,窃以为过矣。今有越人断发文身,不服礼化。上不以越卑鄙,兴义师伐无道。然上将军睢暴躁易怒,于南征不利。臣以为当增裨将李信,保南征不失。昔伦侯虽败于楚,实昌平君所害。先祖穆公,不以孟明败于晋,屡屡征用。终济河焚舟,取王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
这篇文章写的极好,也就比李斯所撰《谏逐客书》稍逊一筹。他准备回去后便令属吏抄录,传于秦廷。洋洋洒洒足有千余字,深入浅出的将他心中所想提出。
除开复用李信和开凿灵渠外,还提出了个让他眼前一亮的想法。秦国南征,想要速通会有诸多困难。若战事胶着,必定会长久僵持。如此倒不如征调士卒就地筑城,乃至开垦荒地。除开自给自足外,也算是给后续要迁徙进来的秦人做准备。
这倒是有些意思……
人闲下来后,就容易胡思乱想。特别是士卒紧绷着神经,更易生乱。若能给他们找点事做,兴许会稍微好些。秦国奉行的是耕战制,闲时为农战时为卒,让他们开垦荒地倒也可行。黑夫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做百越生产兵团……
秦始皇只觉得这想法很新鲜,的确是有些理想化很多方面都没顾虑到,但却可以试着商议。后半部分,主要就是针对伤卒营的谏言,提到可以结合韩终医书来看。
越地遍布池沼瘴气,再加上气候湿热必定会令诸多北方士卒无法适应,届时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很可能会引发瘟疫。针对伤卒营,黑夫并没有张口就来要搞得和云梦医馆似的,毕竟生产力也不允许。
没钱有没钱的办法!
像包扎伤口的纱布,用过后以沸水蒸煮,这并非难事。至越地后,士卒也尽量别喝生水,否则很容易腹泻。若是越人用死的牲畜污染水源,就更麻烦了。
还有就是用以外敷的药物,也得准备充足。韩终调配的云梦白药就很不错,成本相当低廉。所用药草皆是随处可见,像大蓟、小蓟,艾叶、槐花、白茅根等。白药的药效很强,能止血消炎去肿。若不慎被蛇虫所咬,紧急情况下也可用白药外敷。
这点秦始皇也是见识过的,涉间如此严重的伤势,听说现在已经能够下地走路。通过缝合伤口,再加上敷草药,现在涉间伤口已经几乎愈合。虽说留下的伤疤难看些,但能活下来就算好的了。
“谏书,武成侯以为如何?”
“写的极好。”王翦无比认真,轻声道:“虽说有些想法过于天真,却也能感受其一片赤诚。他为的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少死些士伍。黑夫起于微末出身寒微,有此想法也属正常。”
“难得能听君侯如此赞赏。”
“臣依实直言,绝无偏袒之意!”
“朕知道。”
秦始皇看向窗外。
木轮高悬,未曾转动。
现已至冬,自然无需降温祛暑。
“那神秘人,可有线索?”
“黑夫抓了些活口,经其审讯却无一人知晓。”王翦轻轻叹息,“对方做事谨慎,颇为神秘。冲韩弩来看,兴许是旧韩余孽。对方利用流匪,行刺于臣。见未得手,必是早已远遁,离开了云梦泽。”
“通武侯,可有消息?”
王贲走上前来,恭敬作揖道:“臣已派锐士沿着踪迹搜寻,却是毫无收获,请上降罪。”
“通告南郡郡守,十日内若未能将此人缉拿归案,降爵一级!”
“臣遵制!”
秦始皇站起身来,淡然道:“走罢,听黑夫说今日还要献上什么宝物。还说能令锐骑战力暴增,足以取代战车成为战场主力。今日朕倒要瞧瞧,他究竟要献上何物。”
蒙毅起身跟随在后,故作不解道:“禀上,臣其实不太明白。黑夫为何要将这些宝物藏着,也就这段时间方才拿出。就算不禀于上,也可告知于喜早做准备。”
秦始皇白了他眼,淡漠道:“蒙卿何时如此愚蠢?有些东西算不上多重要,所以喜愿为他压着。即便如此,也流传至别的县乡。可有些东西譬如马蹄铁,喜若是知道,必定是宁愿背负骂名也要献上。”
“还是上明鉴。”
“你啊……”
“嘿嘿。”
看看,这就叫会做人。在领导面前,有时千万不能自作聪明。偶尔装个蠢,领导反而会更高兴。蒙毅把情商这书吃的透透的,三两句话就能把皇帝哄高兴。关键他也有才能,很多时候看似笑言,实则是别有目的。
“如此说来,黑夫是早有准备。”蒙毅笑了笑,认真道:“他为南征献书献策,几乎倾尽所有。不论其出于何目的,皆是有功于秦。故臣以为,当赐其进爵五大夫,令其晋为卿爵!”
蒙毅刚开始对黑夫的确是有诸多怨言,主要是各种反差令他着实无法接受。可渐渐的,他也就能理解黑夫。有时对他们不敬,那也是他们自己隐瞒身份,怪不得黑夫。
黑夫这些年来为了搞钱,就差没把自家祖坟给刨了。听喜说黑夫先前还想着私自铸造铜钱,结果炼了千枚铜钱,可成本却花了两千……知道这事的蒙毅,差点没笑死在床上。
渐渐的,黑夫种种表现也令他很赞赏。闲来无事时,黑夫还会拎上两壶好酒来找他下棋闲聊。知道他好清楼这口,还送了他特制的VIP卡,能打八折。去了清楼,可位居上席。
不用想,黑夫肯定是抱有目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关键时刻蒙毅自然得站出来说两句好话。
黑夫出身寒微,无姓无氏。这样的士伍在秦国充其量只能爵至公乘,若想破格进爵非大功不可。踏足五大夫后,黑夫就是彻底摆脱民爵,也有了片新的天地。
“蒙卿,怎的突然帮他说起话了?”
“臣也是依实直言。”
“他收了黑夫好处。”
“哦?”
“黑夫给了他张卡,说是去清楼能打八折,并且还能居上席。”王贲在旁无情补刀,淡淡道:“若依秦律,通一钱者则黥为城旦。上卿收受贿赂,可是要黥面的。”
“可有此事?”
“咳咳,臣主要是为秦着想。”
蒙毅尴尬抬手,将卡递上。
“现在,归朕了。”
“……”
叱嗟,陛下也好这口?!
这不科学!
“朕是代为保管!”
“臣懂,臣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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