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者,享田五百亩!”
“这可是陛下诏书!”
“对,放眼南郡能有几份。”
“老夫昔日从军,军中五百主便是大夫爵位。主管一辆战车,拥有五十人为短兵。令旗挥动,剑锋所指。每日可食肉酱,实在是羡煞吾等!”
这就是秦国,王侯将相世家血脉敌不过军功爵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臣,叩谢陛下!皇恩浩荡,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后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
“额?”
叶腾挠了挠头。
这是何意?
黑夫还真是喜欢整点新花样。
喜则是老脸羞红,“陛下不在这,不必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得了诏书只需面西作揖,无需这般。”
“咳咳……”
黑夫也是尴尬不已。
没办法,第一次啊!
这时候的礼节繁琐的要命,一言一行皆有礼可循,特别是什么九拜大礼,简直能把人折腾死。秦始皇可以不尊礼数,因为他就是制定礼数的人。可为人臣者若是不尊,那就是对皇帝不敬,有几个脑袋砍的?
再瞧瞧这帛书,回去就供着。然后一代代传下去,这可是始皇帝的诏书,两千多年后那就是国宝!
“起来吧,老夫为你佩冠。”
谒者也是识趣的走上前来。
双手端着木盒,恭敬举过头顶。
“慢!”
“怎么?”
“下吏希望能由喜君代劳。”
“嗯?”
叶腾面露诧异。
爵位不同,冠带亦有不同。
进爵之后,会由德高望重的上吏亲自佩冠。佩冠者的官职爵位自然越高越好,这也是对后辈的提携和祝愿。
民间也有迷信的说法,就是佩冠者越厉害,以后这人成就便越高。像民间无爵黔首及冠时,都会想法子请德高望重的三老帮忙正冠。
不论官职爵位,叶腾皆远在喜之上。换做别人怕是巴不得让叶腾佩冠,可黑夫却是偏要让喜代劳。
“莫要胡言!”
喜连忙出面呵斥。
他自然知道黑夫意欲何为,心里也是相当高兴,想着这些年也算没白给黑夫背黑锅。可现在是佩冠,对黑夫无比重要。可他却当面拒绝叶腾的好意,如此不给面子,换个心胸狭隘的人可就麻烦了。
黑夫啊黑夫……你路走窄了!
“昔穆公失马遭匪杀而食之,穆公免其罪赠其酒。三年后,晋攻穆公。食马者相谓曰:可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遂溃围,穆公得以解难,胜晋,获惠公以归。汝得爵而不忘恩,便如你所愿。喜,便由你为其正冠。”
“唯!”
喜捧着赤红长冠,一步步走至黑夫面前。望着面如黑炭的黑夫,喜难得的笑了。这些年来的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黑夫当着他的面阐述利害,愿为云梦俯首藏功。给他三年时间,他会让云梦焕然一新摆脱饥贫。
望着黑夫漆黑如墨的眸子,喜也是被其打动答应下来,甚至是为此赌上了自己今后的政治生涯。黑夫三年未升官,喜同样陪了他三年。喜若升任郡吏,那新的县令还会罩着黑夫吗?
望着云梦日新月异,黔首摆脱贫困。从食不果腹的饥贫之乡,一步步成为名动各郡的世外桃源,喜打从心底里为黑夫感到欣喜。
二人亦师亦友,也经常会谈论朝政。黑夫虽然居于云梦,可分析其天下大势却是头头是道。去年巡游陇西,黑夫猜到了。今年东巡封禅,黑夫也料到了……
喜尽自己所能担保黑夫,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黑夫才能远胜他之上,他是智臣可造福天下,绝不能只局限于云梦。庙堂之上,才是黑夫的舞台!
现在,黑夫终于踏出了这步。
“有劳喜君。”
“低头。”
喜长舒口气。
将戴着的梯形板冠取下,而后无比庄重的将单板长冠给黑夫戴上。单板长冠长约七寸,形似雀尾。长冠形成前窄后宽的梯形小室,正好可以将绾起来的椎髻罩于其中。
“汝今后便是大夫了。”喜望着黑夫,语重心长道:“既踏出这步,不论前方的路有多难走都要一往无前。记住老夫方才让你低头,今后莫要如老夫这般。这卷《为吏之道》乃是老夫亲手抄录,便送你了。”
“喜君教诲,下吏铭记于心!”
“如此甚好。”
喜无比欣慰的笑了。
他是直臣,也是贞臣。守文奉法,衣服端齐,饮食节俭。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不悔所行。但同时,他也注定无法走的更远。
黑夫与他不同,乃是智臣。能够辨明利害,懂得为主分忧。狡诈多变,擅长以退为进。如此智臣,今后的成就必然会超过他。喜只希望黑夫能坚守本心,哪怕位居庙堂手握大权,也莫要忘记曾经的三年之约。
喜为官多年,也曾提拔过能吏干吏。刚开始有求于他时,那都是无比谦卑。可待得势后顿时是飞扬跋扈,对上阿谀谄媚对下耀武扬威。也忘了昔日为吏治民的本心,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相信,黑夫绝不会如此。
……
“吾等见过大夫!”
惊是相当识趣,带头作揖。
大夫者,已非士伍籍所能比!
黑夫连忙示意众人起身。
他来至叶腾面前,恭敬作揖。
“内史教诲,黑夫亦不会忘。”
“善。”
叶腾捋着胡须,轻轻颔首。他方才威慑黑夫,并非是要找他麻烦,只是为了告诫他为臣之道。
在这云梦,黑夫如此倒不碍事。就算他瞧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有朝一日去了咸阳,还敢裹挟民意,那就等同是挑战皇权。届时被黑夫分走利益的廷臣勋贵,又岂会放过他?
“今日黑夫得爵,皆赖诸位。”黑夫双手抱拳,看向众人道:“既是如此,自然要设宴款待乡党僚友。惊,你即刻通知下去。明日便于宅内,宴请宾客!”
“唯!”
惊是连忙告退。
“太好了,又能吃席了!”
胡亥在旁是相当激动。
他虽然贪吃,但更贪玩。他在咸阳享受着荣华富贵,饭食虽不如黑夫府上,但吃了两三个月也已适应。既然大摆宴席,那就说明学堂会放假,他又能与彦等人出去玩耍。
“内史舟车劳顿,若是不嫌弃可在吾府上暂时落脚歇息。待明日宴席结束,再回咸阳也不迟。”
叶腾古怪的打量着黑夫。
“老夫本就没想走。”
“……”
“……”
“……”
喜在旁边已是气的翻白眼了。
黑夫这脑子都在想什么?
但是,这事还真不能怪黑夫。
内史腾在史书上的记载本就不多,黑夫对其了解主要还是靠喜说的。他就见喜经常是满脸崇敬的看向窗外,说着内史腾刚至南郡,为整顿吏治半年内走遍南郡十八县。足迹遍布南郡的每寸土地,三过家门而不入。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绝不耽误片刻功夫。为了争取时间,吃喝拉撒都在车上。
黑夫:这不脏吗?
呸,这不是重点!
所以,黑夫就有了这印象。以为叶腾念完诏书后,便会火急火燎的赶回咸阳。就寻思着自己好歹也要尽地主之谊,起码等宴席结束后再走,没曾想他纯粹多此一举……
“怎么,不欢迎老夫?”
“内史说笑了。”
“哈哈哈……”叶腾爽朗的笑了起来,而后便看向其余卫士,“留下三人,其余人护送车架至黑夫府。”
“唯!”
“走吧,也带老夫看看。”叶腾径直向前而行,“秦公可是将你这云梦比作世外桃源,还说此景只应天上有。老夫也想亲眼见识番,你将云梦治理的如何了。”
“您老入城不是瞧见了吗?”
“什么?”
“我说这就带内史去瞧瞧。”
“……”
……
叶腾的行程其实安排的很满,他是准备今天先看看城内情况。等明日一早,他便要去看看云梦的稻田。如今正值仲秋乃是丰收时节,他亲自带来了咸阳最新校准过的铜权,为的便是看看云梦亩产几何!
他们是边走边聊,说着黑夫这些年的举措。叶腾则是眯着双眼,试探问道:“秦公为你所献的农器,皆是兴农利器。于民于国皆有大利,你不觉得进爵一级少了吗?”
“能进爵就算好了。”黑夫丝毫没放在心上,笑着道:“下吏非匠籍,昔日用了些手段把这功劳分给宗亲。此次没追究下吏越官而功和冒爵之罪,还进爵一级,下吏已知足。”
“善。”
叶腾颔首赞许。
想不到,黑夫年纪轻轻便有此觉悟。
望着热闹的关市,叶腾平静道:“商君曾言:重关市之赋,则农恶商,商有疑惰之心。农恶商,商疑惰,则草必垦。韩非同样将商工比作五蠹,而云梦却不尊秦律大兴贾事,如此岂不是要荒废农耕。”
“是否荒废,内史明日便知。”
“好!”
叶腾听蒙毅提过,说是云梦农事发展的极好。之所以他们不知晓,是黑夫刻意谎报,将多余的粮食卖给了邻乡。黑夫以粪肥田,令地力大增,亩产极高!
如此,叶腾还真挺好奇的。
仅仅只是粪肥,便能做到?
没有人力,焉能耕作?
“内史要不要喝点水?”
“可。”
“来,咱们往前。”
黑夫是主动带路。
还没进去,便听到叫卖声。
“仙茶配青梅,还是头一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嗯?”
叶腾蹙眉看向黑夫。
后者则骄傲的挺起胸膛。
这广告词可都是他抄……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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