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我南下么?”相府里,换了一身劲袍的袁四桥,脸色一下子怔住。
“胡尊来了信,说最近南方六州,可能有人在募军。胡尊虽然不成大器,但谨慎的本事还是有的。那人手段通天,但不管如何,终归露了些马脚,让胡尊发现了。”
大先生顿了顿声音,“四桥,你便南下一趟,若能查出那些世家私募兵丁,扩充器甲,我便能在陛下面前,赢回一局。不管如何,变法的事宜绝不能停,我等所救的,不仅是这个王朝,更有王朝里的三万万百姓。”
“若胡尊不听我令呢?他的为人,大先生也清楚一二。”
“我会先去信,与他说个清楚。”
袁四桥点点头,思绪一下子有些飘忽。
“四桥,怎么了?”
“许久不去南方,有些人要见见。”
“陈景么?”
“不止,我还有一个……师弟。”袁四桥呼了口气,想起少年之时,和另一个华袍少年,两人鲜衣怒马,仗剑游天下。
“那便去吧,一路小心。你也知,王朝的变法,现在到了生死之时。若不能赢回陛下的信任,只怕陛下心里,会慢慢动了其他心思。若无陛下支持,我等在京城,是寸步难行。”
“大先生放心。还请大先生,在京城万分小心。”
“放心,我死不得。”
袁四桥转身告辞,走出府外之时,看见太史青正端着一碗姜汤,小心地走了进来。
“袁舵主。”
袁四桥沉默了会,没有相答,只点点头,抱剑往前离开。
……
南方六州,风云暗涌。
连绵不绝的雨水,在秋收割稻后,来了个几日不休。
在吴州边境,雨水同样泛滥。
越人部落的聚居地,哪怕栖身在竹楼上,但这湿潮的天气,依然泡得人浑身发霉。
陈景骂了句娘,这跑马帮的日程,止不住又要耽误几天。
“东家,商舵的人走了。”邢小九解下蓑衣,急匆匆地爬上了竹楼。
陈景递了碗热茶,久久沉默。
带来的马货,自然要换的。哪怕折价一点,也无所谓。最主要的,是不再招惹凶险,平安回到淮州。
“小潘淄。”
屋里的越人少年,急忙跑出来。
“再帮我一个忙,便说有中原的货商,进了部落。明日起,便能开始易货,有新奇的东西都可以一并拿来。另外,能帮着去其他部落传信的,我陈景,每人分两块茶砖。”
潘淄脸色一喜,急忙披了蓑衣,赤着脚跑了出去。
陈景目光远眺。实话说,这无异于虎口夺食。但只要错开商舵来往的时间,这场跑马的生意,便能做下去。
只可惜,好些的皮子和矿铁,都被商舵收走了。
呼了口气,陈景重新垂头。他发现,在这样的世道里讨食,若不小心,便会很快招灾被杀。
终归到底,拳头还是太小了。
……
两日之后,虽然还有些霏霏雨水。但好在马货的生意,终于在附近的几个越人部落,都传了出去。
担心以后牵连潘淄,陈景索性将易货的地方,选在了一片密林里,搭了一个草棚。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几百的茶砖,便被那些越人以物易物,迅速卖了出去。当然,也有用银子的越人,毕竟教化了几十年,连着定远镇里,都有不少越人的生意掌柜。
“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一百六十四,一百七十四……”
“九爷,你莫要数了,去旁边喝茶凉快。”孙雄揉着额头,将这名夏州武夫支开,重新数了起来。
陈景回头,看着密密麻麻的十几摞兽皮,心底松了口气。虽然质地不算上乘,但拿回淮州,还是能卖一番好价钱。
也有可能,是商舵的人太黑心,一直压价,许多越人干脆留着不卖,让陈景捡了便宜。
至于矿铁,陈景没有收太多。一来携带不易,二来这东西,在淮州也算不得紧俏。
除了这些,陈景面前的一个小包袱,还有几头老山参,一些零碎的奇石玛瑙,甚至是珍珠和珊瑚。
这里可不是后世,珊瑚采摘极为困难,最吊卵的采珠人,都不敢随意去采。物以稀为贵,如这些珊瑚,富贵老爷们是最喜欢摆在正堂的。
“东家,马货都快卖完了!”黄通去看了一轮,脸色惊喜地走回。
不仅是茶砖,还有其他的一些中原物件,在久不见货贩的越人部落,一下子无比走俏。
陈景收起了包袱,虽然一路凶险,但不管怎样,他在南方第一轮的马货生意,算是开张了。
眼看着天色将黑,马货又去了八九分,再无逗留的意义。
“把那些皮子,都用幔布遮了,再放上马。另外,矿石若是太重,小坨一些的,便先埋在附近,做上标志。下一轮若来,再取回去。”
虎口夺食,你总不能让老虎发现。
当然,若是成功离开了越人部,这祸事便能甩远了。陈景只希望,司马卓那边……并非如他所料。
这家伙,真要有了造反的心思,只怕整个南方,又要陷入一场生灵涂炭。
“小潘淄,余下的马货还有一些,我都留给你了。”陈景面露笑容。相当于以后在越人部落,结下了一个善缘。
带路之时,他发现这越人少年,面容沉稳,不躁不慌,有几分勇士之风。
“多谢陈东家!”潘淄难掩脸上的喜色,对着陈景一个叩首。
这几日住在潘淄家,发现这小家伙,还是个孤儿,原先有个哥哥,但跟着人海里采珠,一下子被淹死了。
他也有招揽的心思。但潘淄说,明年便会文身漆齿,去参加越人举办的竞渡,成为部族的第一勇士。
“茶马古道,陈东家可还记得怎么走?”
“记得,我画了路线。等下一轮我再来,会先写信到商府那边,你若得空,可以偶尔过去。一般我都会在月头寄信。到时候,你依然是我的向导,银子不会少。”
这一番话,无疑是拉拢。但进越人部落,不管怎么说,有潘淄留在身边,凡事都会便利几分。
留下一套弓箭和刀,陈景带着庄人,并没有停留,在霏霏雨水中挥着手,与这位越人少年告别。
“陈东家你看好,有一日,我潘淄会成为越人部第一勇士……我便带着你,直接从大道走,谁来挡,我便杀谁!”
陈景身子顿了顿,转过了头,对着后方的潘淄,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
他的这场人生,遇到过很多人,只可惜很多人都与他错身而别。但留下来的,留在身边的,都可称为生死兄弟。